第26章

  他做了个梦,梦中似乎有于怀鹤的影子,和现在不太一样,于怀鹤的身形更为高大,气质也更加冰冷,像山巅终年不化的冷雪。他背着身,归雪间看不清他的面容。
  然而归雪间并未见过少年之外,别的时期的于怀鹤。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在幻想,是在做梦。
  醒来时,日近黄昏,归雪间揉了揉眼睛,对面的房门开了,有舍友来了。
  归雪间不知道要不要去拜会舍友,大家要在一起住好几年,应当要好好相处,但或许舍友在忙,没空接待自己,而于怀鹤也没有回来。
  犹豫不决间,有人从他窗户边经过,拍了下大腿:“怎么这间房也有人选了!”
  声音有点耳熟。
  归雪间抬头,两人对视一眼,对方先吓了一跳。
  “怎么是你!”
  归雪间辨认了好一会儿,才认出这人是谁。
  ……是孟留春,整个人瘦成一条,肤色黑得发亮,和当初完全不同了。
  归雪间很诧异,疑心这人这一个月讨饭去了。
  孟留春一见归雪间就要发作,但一想到归雪间在,于怀鹤没有不在的道理,又蔫了。
  打不过,根本打不过,只有被羞辱。
  归雪间问:“你也来上学?”
  孟留春嘟囔着:“又不是我想来的,这不是没办法吗?”
  他将两人出逃后的事告知了归雪间。
  归雪间和于怀鹤离开片刻后,就有一大群人赶过来了。人多眼杂,一拨人震惊白存海之死,另一波人又要继续追,没人顾得上在一旁被敲晕的孟留春。片刻后,孟留春的师叔赶了过来,才叫孟留春捡回一条小命。
  孟留春道:“我扑到师叔怀里大哭,说甫一见面,就被于怀鹤那个恶人镇住,幸好在被打晕前撕了传音符,叫来白长老,不然就死了,才算忽悠过去。”
  归雪间有点想笑。
  孟留春梗着脖子:“这叫大丈夫能屈能伸。哼,白存海那个魔头,死了是替天行道,我又不是为他哭的。”
  回到自家宗门后,孟留春才敢将整件事和盘托出,最重要的就是白存海已经堕魔。
  白家在东洲树大根深,没有确凿的证据,不可能上门对峙。孟留春到底是白存海之死的当事人,若是白家还是不能放心,想要斩草除根,孟留春就很危险了。一番商讨后,定天宗的长辈决定送孟留春去紫微书院避祸。
  紫微书院地处郇洲,离东洲遥遥万里,白家的手伸不过去。而且书院对学生的保护严密,白家也不能轻举妄动。
  说到这里,孟留春又想哭了:“但决定做的太晚,错过了仙船,等下一艘就赶不上书院入学。师父和师叔御剑飞行,护送我来的,一路上风餐露宿,风吹日晒……”
  归雪间默默地又将孟留春打量了一番。
  于怀鹤之前说过,行远路一般不会御剑飞行,此时此刻,归雪间才算是真正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白家初见时,孟留春一身黄衫,意气风发,还算是个翩翩少年,现在又黑又瘦,竹竿似的,不像是个修仙的,倒像是来逃难的。
  孟留春还算知晓是非,不是恩将仇报之人,就是太要面子,声音小的像是蚊子哼:“谢谢……那谁救我一命,否则我可能真的要被白家灭口了。”
  如果不是他非要没事找于怀鹤的茬,就不会无意间窥探到白家阴私,如果不是知道白存海是个魔修,他就不用非得赶在今年来上学,也不用吃了一整个月的苦。
  再怎么说,眼前的人也算故人,在这陌生的书院里给孟留春一丝慰藉,他问:“你先来的,书院里有什么好处吗?”
  归雪间早来了半天,但也没出门,他想了想:“幸好我们这一年的衣服不是杏黄色的了。”
  孟留春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这人的意思是自己现在的模样不能再穿不了杏黄的衣衫了。
  他早已不是一个月前的自己了。
  孟留春瞪着归雪间,这白家十七公子看起来柔柔弱弱,怎么嘴巴也这么毒。
  但一想到于怀鹤,还是得忍气吞声。
  孟留春小心翼翼问:“那谁……于怀鹤也在?他住着?”
  归雪间点头。
  孟留春纳闷道:“不是,你们俩不是私……”
  他记得旁人偷偷告诉自己,书院里不允许有婚约这同住一峰,这两人怎么还能住一起?
  话还没说话,一道法诀飞出,孟留春又被迫闭嘴了。
  他难以置信,在原地蹦跶了几下:“呜!呜呜!”
  归雪间怔了一下,很快,他伸出手,撑在窗台上,探出身,看到一个修长的身影靠在墙边。
  于怀鹤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听了多久。
  归雪间的气力不足,探出的身体颤了颤,被走来的于怀鹤扶住。
  孟留春上蹿下跳,先用手掌捂着嘴,又双手交叉打了个叉,看来是知道此事只能咽到肚子里,一定会为他们保守秘密了。
  解开法诀后,孟留春跳脚,说他们本是同乡,何苦相互伤害,理应互帮互助。
  于怀鹤并不计较前仇旧恨,可能是不值得记,总之让孟留春记得闭嘴。
  孟留春老老实实地答应了。
  至于对面两位舍友,大门紧闭,似乎还在整理物件,也不好上门打扰。
  到了晚上,归雪间蜷缩在床上,于怀鹤坐在灯火旁,正在看书。
  他轻轻问:“你不去休息吗?”
  被褥有两层,叠加在一起是软的,归雪间整个人都陷了进去,似乎连身体也是软绵绵的。
  夜晚的大多数时间,于怀鹤都在修炼,但他没有成仙,现在只有金丹,还是有真正休息的时间。
  于怀鹤说:“待会儿。”
  顿了顿,低下身,又将归雪间的被子敛了敛:“等你睡了。”
  归雪间是真的困了,迷迷糊糊地问:“那我醒了,你是不是就在后院练剑了。”
  他听到于怀鹤说“是”。
  坠入深眠前,归雪间隐约觉得,或许是于怀鹤知道自己已经习惯了睡前有他的存在,又或许是……这个人也不想离开。
  *
  一夜无梦。
  在书院休息一晚后,第二日,归雪间醒来,他推开窗,外面吹进冷风,于怀鹤果然在练剑了。
  于怀鹤收剑,两人一同去吃饭,吃完饭,又喝了药,归雪间去周先生那里报道。
  别的学生可以在居所里待两日适应环境,归雪间不同,他是个有先生的学生,自然要早点过去。
  周先生身边的书籍堆积如山,整个人埋在书里,只瞧见一个凸起的发髻。
  他耳朵灵,没有抬头,一听声音,就知道归雪间来了,招了招手。
  书院将学生大体分为两类,一类有修为,一类之前没有修行过。两者间头一年的课程有很大不同。
  譬如修仙的第一件事引气入体,就要有一个脾气和善的先生来教。教完了,还得为每个学生选择合适的入门心法。
  但归雪间又不一样,他没有仙骨,再有耐心的先生对他也是束手无策,所以这门课被周先生划掉,由他亲自来教。
  归雪间说:“先生早上好。”
  周先生手中的笔一顿:“你说这是早上?”
  归雪间:“。”
  幸好周先生也没在到底是不是早上这件事纠缠到底,拿出几本册子:“你一本一本的试。”
  归雪间翻了翻,桌案上摆了七八本入门心法,《妙觉经》《无为心法》《镜无七法》之类。
  根据归雪间对修仙之事不多的了解,这么做似乎不怎么靠谱。
  照理来说,不同心法的运转方式有差别,稍有差池,就会走火入魔,所以不能轻易更换,须得徐徐图之。但归雪间浑身经脉空无一物,只是试一试,又有师长陪护,应当不会出现什么大差池。
  很多时候,归雪间不是担心失败,而是害怕被发现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归雪间翻开《妙觉经》,先是粗浅地读了第一篇,又默读了几遍,就记在心中,开始修行。
  引气入体后,归雪间的心神无比平静,他能感觉到微弱的灵力在自己的经脉中流转,积蓄,变得纯粹,最后却没有去往灵府,而是消散在了经脉中。
  一个大周天后,归雪间停了下来,不知道自己做的怎么样。
  周先生一言不发,扔给他下一本。
  归雪间继续读书,很快理解并背了下来,运转《无为心法》。
  如此循环往复四次后,归雪间被风吹得有点冷,四肢麻木,提出要走两步再继续。
  周先生饶有兴致道:“你知道一般初次运行心法,能在十次中运转成一次大周天就算有天赋的了吗?”
  归雪间:“……我不知道。”
  如果他知道,他也会像别人一样的,而不是随随便便就修了四本。
  他不想变成一个特别的人,他只希望自己能平平无奇地修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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