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找不到形容词的牧封川一时哑口无言,他伸出右手,拿起桌上木偶。
  往日狡黠的眼神而今一片茫然, 他心中充斥着一种好似看到期待已久的大餐,结果咬到嘴里, 才发现是海市蜃楼的空虚落寞。
  渐渐, 失焦的眼眸亮起,眉心狠狠一皱,牧封川咬牙切齿握拳捶向桌面。
  “砰!”
  “你跑个什么!”
  他一扭头, 恶狠狠盯着木偶,手指用力,嘎吱作响, 一股灵力流转到指尖,下意识就想再次召唤,把这件事说个清楚。
  然而就在点出前一秒,动作顿住。
  那股仿佛被愚弄的羞恼、愤恨散去,理智渐渐回笼。
  认真看了木偶半晌,寂静的氛围排除任何干扰 ,只余思想的齿轮独自转动。
  良久,牧封川紧绷的表情松懈下来,指腹细细摩擦着其坚硬的表面。
  “沉默也算是一种态度吧。”
  他低声呢喃,语气似笑非笑,茶褐色的瞳孔闪过一道幽光。
  最终,牧封川望向归元宗方向,幽幽叹道:“不知道等待的是伪装无害的陷阱,还是撕开包装的糖果。”
  ……
  “现在就走?”展宜朱略带惊讶道。
  “此次离宗日久,归心似箭,还要谢过道友这些日子的招待。”牧封川颔首。
  犹豫、迟疑、怅然,这些都是目标未定时的阻碍,一旦下定决心,牧封川向来的行动力爆棚。
  反正都说开了,他又没决定再也不回归元宗,那么早点儿回宗处理掉那些还没结束的事务,然后心无旁骛准备与那人对质,到时候无论是留是走,都有个结果。
  ——此次在外逗留许久,除了确实意外太多,可展宜朱的请托,大多只是牧封川逃避借口,不然,以他们的交情,那至于他反复耽搁启程回宗。
  不过,被对方绊住脚步的同时,也确实让牧封川进一步察觉到那些不协调的地方,而若非展宜朱本身的催化,他也还远不到问出昨晚那句话时候。
  这算不算一啄一饮,皆有定数?
  展宜朱却想不到牧封川脑海里一下子转过许多念头,她连忙摆手道:“不不不,不用谢,是我给道友添麻烦了。”
  牧封川眉梢微动,露出一丝笑意,“看来之前困扰道友的问题已经有了结果。”
  “嗯……”展宜朱稍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还是要谢过道友,要不是……如今虽未完全解决,却也不用离家了。”
  “那便是个好结果。”
  心中喟叹,见展宜朱点头,牧封川愈发心情复杂。
  明明同样的比赛,一个已经打出结果,还分数不错,另一个却中途暂停,重启都点不动。
  小丑竟是我?
  怀着这样微妙的心情,牧封川告辞离去,一路不停,直奔归元宗。
  剑光如雷霆在云间穿过。
  和来时相比,回去的速度快了好几倍,一是实力的突破,二是没有其他干扰,因逐渐靠近归元宗,连行迹都无需隐藏,光明正大从各城池上空掠过。
  直到顺利降落无妄峰,熟悉的风景扑面而来,牧封川忽然多了一股实感。
  他缓步走到万年云杉树下,仰头看向树冠,高大如云的树冠百年如一日,给人一种安心的永恒之感。
  牧封川凝望良久,忽而噗呲一声笑出来。
  “我回来了,要是他还骗我,我就把你挖出来,坑留给他,如何!”
  好似想到那样的画面,他眼睛眯成一条狭长的线,笑呵呵捂住肚子。
  至于说能不能做到?
  做人嘛,梦想总是要有的。
  ……
  众所周知,浪狠了都是要还的。
  咸鱼不配有梦想,为了自己刚诞生的梦想,牧封川开始咸鱼翻身,将自己煎成一条香喷喷的烤鱼。
  首先是吉安城之事的汇报与战利品划分。
  虽说他之前已经传讯回宗,包括吉安城也派人来过归元宗,可作为第一当事人,怎么也要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完完整整汇报一遍。
  幸好修真界没有上辈子公司的臭毛病,不需要写各种汇报材料,只要将事情说个清楚,再将剩余的龟蛋登记即可。
  因为这件事上牧封川确实给归元宗捞到了极大好处,所以他除了可以保留自己赌赢的那些战利品,宗门还额外给了一份丰厚奖励,刚好可以用来解决他的第二件事——珍宝阁尾款。
  “吉安城能有如今结果,多半还是靠我那位好师尊吧。”
  牧封川上下抛着刚领到的储物袋,呢喃自语。
  他向来有自知之明,这个世界主要还是讲实力而不是讲道理,在吉安城,若非有晏璋保护,铸剑派拿他没办法,就算他凭自己本事赢了赌约,也休想获得现在的成果。
  不过,既然赢的东西大部分换了陨星净铁,他那位师尊就谈不上吃亏,反倒自己白忙活一场。
  啧啧,牧封川摇头晃脑,顿觉自己真是好孝一徒儿,要是这样晏璋还给他弄鬼,最后被他种土里也算罪有应得。
  时间在牧封川对《如何完整将一颗万年云杉树根部挖出》的课题研究中流逝。
  或许是冥冥中有所预感,又或者是愁极岛的事情确实刚好解决,总之,在牧封川真正将挖坑付诸行动前,晏璋回来了。
  当时,他正在树下沉思,却陡然心头微动,转身抬首,看向远方云雾缥缈之处。
  一道惊鸿剑光从远方袭来。
  还不等牧封川反应,剑光陡然刹车,极具存在感的身影转瞬虚立到数丈高空处。
  晏璋低头,正对上牧封川双眼。
  他眼眸一闪,停在原地,没有动作。
  牧封川右手扶着树干,极薄的唇瓣拉起一个优雅的弧度,那双狐狸似的眼睛眯起,却无往日狡黠,而是带着一丝令人后背发凉的精光。
  晏璋眼尾不被察觉地微微抽动。
  风从两人之间避开,给当前古怪的氛围围上一层结界。
  良久,牧封川率先开口。
  “师尊在外劳累多日,怎么不下来休息一二,洗去风尘。”
  和真正的“老不死”比起来,牧封川还是定力不够。
  不过也和性格有关。
  他鼓了鼓脸颊,暗生闷气,以晏璋平日表现,牧封川怀疑,自己站到腿发麻,对方都能纹丝不动。
  何必呢,他可不是为了玩木头人,所以杵在这儿的。
  有了话头,晏璋借坡下驴,缓缓从半空飘落。
  牧封川仔细扫视着他的表情,心中底气渐足。
  既然对方不是无动于衷,那便没必要立刻戳破纸老虎,不然再跑一次,他岂不是还要继续在无妄峰守株待兔?
  抬腿跟上。
  牧封川敏锐察觉到对方脚步顿了一顿,不到一息,若非注意力高度集中,根本发现不了。
  所以,他到底在隐瞒什么?
  牧封川心中越发疑惑,好似一只猫爪勾搭毛线团,却总勾不中着。
  他相信,感情是无法伪装的,尤其晏璋也并非影帝式人物,对方专业技能是修仙又不是演戏,不然哪儿那么容易暴露。
  而以晏璋身份,自己能有什么值得他图谋?
  总不至于图我腰子吧?
  牧封川在心里给自己开了个玩笑。
  两人一前一后步入殿中。
  短短数十步,晏璋整理心情,牧封川也放下刚重逢时的复杂情绪,身上尖锐的气势变得缓和许多。
  他看着晏璋在上首落座,还有心情玩笑:“师尊不去洗漱,莫非是已经想好要如何糊弄我?”
  晏璋不答,只是认真打量着他,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仔仔细细,似乎连一个细胞都要拆开看个清楚。
  最初,牧封川还能坦然以对,渐渐的,那种仿佛被人从内到外扒个干净的错觉终于令他生出愠怒。
  他侧过脸,忍不住讥讽道:“这般看我,是第一次见到不成?莫不是发现我不如想象中尊师重道、乖巧顺从,后悔了吧!”
  他一甩头,直直对上晏璋的双目,冷哼道:“既然不用休息,那便就在这里说个清楚,也让师尊知道徒儿的本性,万一真有悔意,早点逐出师门,也免得日后还要亲手料理我这忤逆之徒!”
  牧封川下巴一抬,目光如利剑刺向晏璋。
  原以为听到他这番话,对方怎么也要生起火气,却不料一直面无表情的晏璋居然弯了弯嘴角,露出笑容。
  不是冷笑?
  牧封川呆愣。
  他抬手摸了一把眼睛,原本三分的怒火,被晏璋这样一笑,顿时熄了九成。
  不会是被我气疯了吧?
  他心下嘀咕。
  然而,就在他期期艾艾准备问一问晏璋心理状况时,晏璋终于开口。
  那双威严的丹凤眼轻轻一瞥,几分讥讽,几分调笑:“你的本性,我可再清楚不过。”
  他不等牧封川出口反驳,便收拢笑意,垂下眼帘,令人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你若真想知道我隐瞒了什么,那我今日告诉你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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