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搬文阁>书库>武侠仙侠>孽徒也算亡夫遗产吗> 孽徒也算亡夫遗产吗 第24节

孽徒也算亡夫遗产吗 第24节

  库房在太阴殿的另一头,他们要沿着夹道穿过大半个宫殿,路上,正巧要经过宇文令生前居住的问仙宫。
  徐宴芝抬头看着,只见屋檐上的琉璃瓦,在月光下也如宝石般闪亮,显然在宇文令离去后的日子里,小弟子们仍旧悉心地照料着里头的一砖一瓦。
  毕竟是北域七峰掌门居所,其中有重要的象征意义,不论何时,都要呈现出最完美的姿态。
  可对于徐宴芝来说,哪怕是路过这里,也让她难以抑制地皱起眉头,涌上憎恶。方才的雀跃消失不见,或许是因为太冷了,连她的指尖也抖了起来。
  小弟子默不作声地在前引路,领着徐宴芝慢慢绕过这间宫殿,他们一步一步地行走在青玉石板上,清脆的声响在夹道中回响着,空荡
  荡的、来来回回的。
  让人感到更冷,也更抑制脑中的思绪。
  这样的时刻,她很难不想起宇文令。
  徐宴芝刚刚成为七峰弟子时,曾十分努力地对待过修行。
  而在她修行这件事上,她的亡夫一向秉承着随她折腾的态度,只在她陷入困境时随意出手指点一番,或是她的灵力跟不上时从玉衡峰取些灵药来。
  她的努力与挣扎,对他而言不过是修行间隙有趣的小事。
  宇文令最为在意的,唯有自己的仙途,他为徐宴芝下得论断十分随意,并不曾真正为她费过心思。
  不过也得益于此,徐宴芝心有余悸地回忆着。
  若是他刨除那些上位者对下位者的轻视,真切地平视过她,自己恐怕永远也不会有现在这样的机会。
  在太阳升起前,她与小弟子终于来到了太阴殿的库房中,取出了要用到的不梦鳞。
  徐宴芝独自来到她曾视察过,有些松动的阵法处,俯下身子,细细勾勒着阵法的走向,又掏出笔,先在阵法上确认应当加固的地方。
  待到再次整个地检查一遍,没有留下疏漏,她才会小心地蘸取炮制过、磨成了粉的不梦鳞,小心地一点一点的补上缺漏。
  一个接着一个,从最里头的法阵开始,一直检查到了前殿处,她虚无旁骛地低头画着。
  直到她将取来的不梦鳞用尽,太阳也已经高高升起,徐宴芝直起腰四下一看,察觉自己已经来到了前殿,徒儿们居住的地方。
  徐宴芝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许多令人羞赧的情景,不经她的准许,擅自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她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嘴,酥麻的刺痛仿佛又出现在唇上。
  茫然地出了一会儿神,徐宴芝想着昨日因恼羞成怒,已然把话对人说绝了,恐怕再难有原本那般假模假样的融洽时候了。
  她心头莫名一轻,旋即又泛起淡淡的遗憾,教她狐疑起来——徐宴芝弄不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
  一路走来,谁人面前都佯装地妥帖,心中想法半点不漏,怎么遇见这个孽障就屡屡拿乔起来。
  偏要去撩拨他,偏要去讥讽他,也不知是不是得了失心疯,忘了正事,想要给自己的谋划增添难度。
  好在他们的关系又重新回到了正道上,他既然知道了她最为要紧的事,还是得想法子……
  思及至此,她神情阴沉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静默不语地转身往回走去。
  只是刚步入一条夹道中,便听到远远的地方,有脚步声,通过狭长的夹道传来。
  轻快的脚步声,是因为那人习惯走得极快,徐宴芝并不陌生,她常与它的主人在梦中相见。
  夹道她已经走到一半,此时进退两难,狭路相逢,她不愿对他示弱,索性照着原计划悠悠往回走去。
  那声音越来越近,近到相隔不远时,它的主人像是看见了徐宴芝的背影,忽然停了一瞬。
  徐宴芝并未回头,仍旧慢慢走着。
  她脚步慢,那人脚步快,不一会儿便离她极近,连鼻息都撩过了她的耳尖。
  “夫人今日倒是起得早。”
  如环佩相击的舒朗男声响起在徐宴芝耳后,顾青峥停在一旁,带着和煦的笑,颔首向她行了一礼。
  徐宴芝转过头来,琥珀色的眼睛微微睁大,一瞬不动地看着他,忖度着他心中的想法。
  片刻后,她的脸上与他一般绽放出笑来,温言细语道:“昨夜睡得早,便起得早,想着还有许多事未做完,干脆趁小弟子没上值,先做完。”
  两人又相视一笑。
  顾青峥彬彬有礼地朝她伸出手。
  徐宴芝一脸慈爱地搭了上去。
  他们相携走出夹道,迎着远处小弟子的视线,与往常一般相互道别后,分道扬镳,走上了各自的道路。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旧城之畔
  这一日徐宴芝且有的忙碌,天枢峰的消息昨夜没来,今日一大早便传到了太阴峰上。
  她端坐在前殿议事堂上,忧伤地听完徐广济的死讯,半晌不曾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对报信的小弟子叹道:“我这个族弟,可是我伯父伯母的独子。”
  小弟子也跟着叹息,附和着说了几句节哀顺变的场面话,听得上座的徐宴芝又问:“广济死前可有何异样?”
  “这个……”小弟子迟疑了一会儿,方才期期艾艾地回答道,“听闻徐师弟死前,顾师兄曾去寻过他,听当时在弟子舍的同门说,俩人似乎有过争执,声音有些大。”
  徐宴芝怔忪了一会儿,语气低沉地问道:“早上我还见过青峥呢,他现在可在山上?”
  “顾师兄……”小弟子的下巴几乎戳到了胸膛上,“他一大早便与德政堂告了假,说是有些私事,现下不在山上,至于去了哪儿,他也不曾说明。”
  可惜了——
  一刹那,徐宴芝脑中转过许多想法,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放下了追究顾青峥的念头。
  太过危险,虽然人证物证皆无,可她并不愿引起山上人的注意。
  但明面上,她最好刚正不阿一些。
  “既然这事牵扯到了青峥,我还是要去寻李长老,与他商议商议。”
  徐宴芝说罢,立即起身,与这天枢峰的小弟子一齐来到了殿前的广场,乘着灵舟往德政堂去。
  待她到了德政堂,李能意早就得了信,唉声叹气地坐在书房里,等着她过来。
  “李长老……”
  徐宴芝不过远远地唤了他的名字,便得来了他烦躁的叹息:“徐夫人莫要说话,徐广济这事的前因后果,我都遣人查明白了,顾青峥走后,弟子舍里有人听见了徐广济独自大喊大叫,那时他还活着。”
  徐宴芝笑着听完李能意的这番话,轻抚着胸口道:“如此我便放下心了,还以为那孩子犯了错,没有便好……”
  李能意闻言,狐疑地扯着自己下巴上一把长须,试探道:“徐夫人竟是来保顾青峥的?”
  前几回她做的事,可不像是这个意思——李能意因不想被他们之间混沌不明的关系牵扯,方才快快将事情查明,防着徐宴芝要拿天枢峰上的弟子故作文章,搅合上自己。
  “您这话说的,我与他多年情谊……”徐宴芝又笑了。
  “知道了知道了,对了,既然你来了,我们便将大比的事定一定。”李能意不愿听她诉说与顾青峥的情谊,打断了她的话,转而与她商议起了弟子大比的事。
  没过几日便是北域七峰的弟子大比,弟子大比十年一次,是门中弟子们重要的晋升通道。
  内外门弟子们为此使出浑身解数,比仙法比阵法比药法。
  若是在大比中得了大能们的青眼,好的能一步登天,成为亲传弟子,差的也至少能由外门弟子晋升内门弟子。
  当然,内门弟子的数目是有限的,有人进来,便有人要出去。
  说到这儿,李能意对徐宴芝摇头道:“我说句不好听的,你那族弟每日心思都不在修行上,我瞧他这回必然保不住内门弟子的位置,只是也没想到他竟然会为此自尽。”
  门中连徐广济自尽的理由都为她找好了。
  徐宴芝打蛇随棍上,跟着摇头,低声道:“既然是独子,家里确实溺爱了些。”
  两人虚情假意地一齐为徐广济惋惜了一会儿,又将弟子大比的细节一条条定了下来,一直说到太阳都要落山了,方才郑重地下了定论。
  了却一桩大事,李能意起身送徐宴芝回太阴峰,两人走到一半,他忽然想起什么,迟疑道:“顾青峥告假下山,徐夫人可知?他也没说明究竟何时回来,若他是为了避嫌,你还是传信与他说清楚,宗门并不疑心是他做了什么,让他莫要耽误了大比——他也该为底下的师弟师妹做个榜样才是。”
  徐宴芝嗯了一声应了,话题一转,状若不经意地问起了张幼琳:“李长老的徒儿去哪儿了?我来天枢峰,哪一回都是她忙前忙后,这次怎么不见她人。”
  听得徐宴芝提及张幼琳,李能意遮掩一般咳嗽了起来,糊弄道:“我让我徒儿下山帮我些忙。”
  徐宴芝意味深长笑了一笑。
  想来李能意为了让张幼琳与顾青峥争个高低,遣了他的徒儿下山历练,或是于修为上有些长进,或是寻一些他探明了的天材地宝。
  他这个人迂腐又死板,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会暗地里给顾青峥使绊子,但也打心眼里护短。
  徐宴芝只做不知,在李能意的目送下上了回太阴峰的灵舟。
  一番来回,事事都在掌控中,徐宴芝应当安下心来。
  可她倚在灵舟上,望着舷窗外风雪飘摇时,忽然感同身受地起了愁绪,身下座椅也坐不稳当起来。
  下了灵舟,徐宴芝抱着臂沉思着,梳理着纷乱如麻的头绪,她一步一步,踩在冰凉的、能将人冻透了的石板上,走在偌大的太阴殿中——这间超尘脱俗的宫殿,瞧着空无一物,却总是有隐隐绰绰窥探的视线。
  太阴峰上一共生活着上千名小弟子,平日里无事的话,只有二三人会出现在徐宴芝眼前。
  正殿的广场前空无一人,九百九十九阶长阶两边的香炉里却升起袅袅的烟;宫殿的大门敞开,一眼望去,只有绚丽花丛与无边静谧,仔细竖起耳朵听,里头藏着谁的绵长呼吸。
  太阴殿失去了主人,华美如梦幻的高堂邃宇,变得像鬼影重重的地宫。
  不知走了多久,当徐宴芝忽然察觉自己每走一步,脚尖都冻得生疼时,她已经走到了一片巨大的阴影中。
  她若有所觉地抬头看去,见到高大璀璨的问仙宫,在夕阳的照耀下,深渊般笼罩着它身前的一切。
  在它的身下,徐宴芝拢共只有薄薄一片,渺小又不堪一击。
  它如它主人生前一般俯视着她。
  而徐宴芝脚下生了根,只能仰头看着它。
  她垂下了双手,观察着夕阳给宫殿添上一层渐变的金边。
  在阴影之中,她审视地问着自己,为何久久不愿踏入问仙宫,这里虽有许多她不堪的过往,却也隐藏着诸多它前任主人的隐秘。
  宇文令死后,她应当仔仔细细地将这里搜查一边才是。
  问了一会儿,她也并不回答,而是咬了咬牙,抬脚往宫殿的大门走去。
  宫殿大门紧闭,四周静得只能听见自己血液翻涌的声音,徐宴芝站在大门前,伸出手,想要将门推开。
  她的手触碰到了门上泛着珠光的巨大明珠。
  指尖上清晰地传来了明珠中蕴含着的灵力,这枚明珠曾是活物,死去已久,灵力仍然在里头游走,冰冷刺骨、活灵活现,像灵兽舔了一口她的指尖。
  徐宴芝猛地收回了手。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