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徒也算亡夫遗产吗 第53节
这让她得了一夜安眠,第二日出发时,竟然精神奕奕,瞧上去比在山上时好多了。
这一日,他们仍旧一路往南边走。
他们是天刚蒙蒙亮时出发的,随着太阳越升越高,车队的位置越来越南,忽然某个瞬间,他们走出了那仿佛永远没有边际的冰原,眼前的一切霎那间变得生机勃勃、色彩鲜艳。
几个不常出远门的小弟子禁不住欢呼起来。
他们的声音吵醒了在车里昏昏欲睡的徐宴芝,她怔了一会儿,伸手撩起帘子,默默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翠绿。
暖风吹拂过她的面颊,温柔且湿润,与肃杀的冰原寒风截然不同。
南边或许是更适合她的地方,徐宴芝心想。
就像她的来处,幽暗无光的悬崖之下,那里没有四季,从来都温和舒适,年幼的她不需要取暖的法阵、厚实的衣裳,也能无波澜地长大。
从前要逃离的,数十年后变成了在怀念的。故土若有灵,应许她此事必成。
许多念头百转千回,徐宴芝的眼睛却忠实
地倒映着斑斓的窗景,如一对琥珀底色的玻璃珠,乍一看晶莹剔透,若仔细分辨,沉在里头的褐色斑驳便显了出来,让人看穿她心事繁杂,终不似玻璃无暇。
“师娘——”
闵道一的声音先打断了徐宴芝的沉思,他的人跟着也钻进了车里,兴奋地对她比划着自己方才见到的东西。
“这么大的锯齿狼,全身金灿灿的,一看就厉害,我就看着我师兄站在高处跟它对视了一眼,您猜怎么着?那只狼竟然掉头跑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得意洋洋地扬起了下巴,好似一眼便震慑到了厉害灵兽的是自己一样。
闵道一体内那个神魂不出现时,还是非常讨喜的。
不过更有趣的是,下山前他还咬牙切齿地痛恨着顾青峥,这才多久,提起师兄来,又是一副崇拜憧憬的模样了。
徐宴芝不禁莞尔一笑,配合地应和了几句。
这一日,他们愈发远离了圣山,众人的力量皆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顾青峥变得紧张起来,前前后后地在车队中巡视,并未出现在徐宴芝眼前,一直到他们即将到达新临渊城时,他才迤迤然钻进了头车里。
闵道一先前已被赶去前头驾车,车中此时只有他们二人。
“一刻钟后便能进城。”
顾青峥看了她一眼,轻声道。
他说罢,不等她回答,随意地往后一坐,望着车窗沉默下来。
此时窗外已是黄昏,橙色的夕阳照了进来,打在顾青峥的面上,映得他暖融融的,细小的绒毛反着光,又将他勾勒出了金边。
沉默片刻,不知窗外什么惊醒了他,教他微微抬了眉,摸索着拿起徐宴芝的手,漫不经心地捏在手中把玩。
揉捏了一会儿,顾青峥忽然用力,十指交扣地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
他此刻什么也没说,徐宴芝还是从他身上感到了一阵无形的压力。
而她也明白这压力从何而来,新城就在眼前,许多日的谋划终于要落在实处,遽然间,一切迫在眉睫。
“你怕了?”徐宴芝反握住他的手,似笑非笑地看向他。
顾青峥挑了挑眉,反问道:“您呢,您怕不怕?”
徐宴芝没回答。
窗外的夕阳只剩下了一小块时,飞虎车停了下来。
“师兄,我们到了。”闵道一的声音从前头传来。
顾青峥应了,正要下车时,听得身后有人压低了声说道:“要结束了,我只觉得解脱——”
他的脚步停在半空,再想说什么时,不远处的闵道一已经与守城护卫一块儿迎了上来。
顾青峥只好顺势上前,将已到了嘴边的安慰咽了下去。
太阳沉下了地平线,世界渐渐暗淡。
他一边与旁人交谈,一边天真地想着,要结束了,结束以后,或许这些此刻听来绵软无力的安慰,能化作尘埃落定后的谈资,在以后的岁月里被他们反复谈及。
只是顾青峥到底看不到身后。
他不清楚在身后的飞虎车中,阴沉的女人隔着一扇窗,在静静地、冷冷地望着他。
顾青峥与门前守卫交涉过后,车队缓缓动了起来,朝着城中驶去。
他们远道而来,新临渊城的顾城主喜不自胜,早早安排好了食宿,亲自带着人在城门处静候。
他似乎听到关于圣山将要开山门的传言,言行比上回要恭敬许多,俨然已将顾青峥视为掌门,见到七峰众人后,更是殷切地再三邀请,要为七峰来的仙人们举办盛宴。
顾青峥先让了几回,接着转头请示了仍端坐在车中的徐宴芝,得了她的点头,方才同意了顾城主的邀约。
他的举动,让原本全数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又转了大半给徐宴芝。
“顾仙长真是一等一的好人品!”
“竟是这样尊重徐夫人!”
不论心里是怎么想的,以顾城主为首的新城人皆长吁短叹,将徐、顾二人好生称赞了一番。
这是徐宴芝第二次来新城,也是第二次与揽云大泽做交易,一回生二回熟,岳竺此次并未亲至新临渊城,只是来信说明日会有弟子前来取货。
今日城中的稀客,便只有七峰一行人,既然是门人,顾城主招待起来也轻松了许多。
只见顾城主一边点头一边在前头引路,一会儿功夫,飞虎们来到了此行的住处前,被一只一只解开缰绳,牵到兽厩中安顿下来,徐宴芝也随着侍从们的指引,来到了客居的小院中。
小院有一位侍女正恭敬地站在院中,见她步入,欣喜地迎上来朝她行礼,徐宴芝定睛一看,正是上一回见过的那位侍女。
顾城主特特又将她遣来,是觉得她得了徐宴芝的另眼相看,想来当时赠给她的戒子,并未逃过城中旁人的眼。
徐宴芝对她客气笑了笑,随她走进屋中,坐在桌旁,饮她奉上的热茶。
侍女为她倒了茶,却没有立即退下,绞着手站在一旁,纠结了许久,方才期期艾艾道:“多谢夫人上回的馈赠。”
“无妨,都是你们城主送来的,我不过借了他的光。”
面对这位女奴出身的侍女,徐宴芝说话的口气也仍旧温和。
不管山上人如何看徐宴芝,对眼前侍女而言,她便是七峰上来的大人物,恐怕也是侍女此生能见到最有权势、最漂亮的人。
得了这样的仙子温柔相待,她不自禁地一再延迟了离开的时间,而徐宴芝瞧上去没有丝毫不耐烦,饶有兴致地与她聊着新临渊城的种种。
徐宴芝似乎也忘了时间。
直到院门被敲响,有男声在外提示道:“徐夫人,宴会将要开始了。”她才恍然大悟地看向了远处。
略微迟疑了一会儿,徐宴芝对侍女扬了扬下巴:“你去与他说,我有些不适,宴会便不去了。”
侍女惊恐地睁大了眼,终于在此刻清醒,回想起顾城主安排她过来,便是要哄着徐夫人对新城亲近,若是城主的宴席都不去,可称不上亲近啊。
但再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质疑大人物的决定,连忙点了头,勉强笑着往外走去,按照徐宴芝所说对外头交代了。
外头男声听了侍女所言,清晰地倒吸了一口凉气,顿了顿后,应声离去。
不待侍女回转,徐宴芝又挥退了她,独自坐在桌前,盯着桌上耀目的仙灯出神。
看到灯上炸了一朵灯花,她才发觉不知何时,自己将手攥得发痛,手心里全是冰凉的汗。
徐宴芝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想了许久,等了许久。
她以为过去数十年里她已经想过千万种成功失败的可能,在薄薄的冰面上走到麻木,已经可以低头注视脚下无尽的深渊,不会再有一丝波澜时,本能却告诉她,徐宴芝仍旧会畏惧。
——您怕吗?
傍晚时顾青峥说的话又在她脑中响起。
她微微颔首,几不可闻地喃喃自语道:“怕又如何,若是不得自由,生不如死啊。”
徐宴芝的身处府中最大的一间院子,与前头举办宴会的正殿相隔不远,端坐在屋里,也能听到一些丝竹之声。
顾城主好面子,为了给七峰来人留下好印象,宴会办得颇为盛大,前殿酣歌恒舞,一直闹到后半夜才安静下来。
又等了一会儿后,徐宴芝小院的大门嘎吱一响,一个人踏进了院子。他走到屋前才停下脚步,左右打量了一番后,凑近了门,低声道:“他们都歇下了。”
话音刚落,门便从里头被徐宴芝推开来。
她看着面前闵道一的躯体,点头对他身体内的神魂道:“我带你出城。”
“入夜后,新临渊城不再许人进出。”宇文令试探地看着背着灯光,掩在阴影中的徐宴芝,问道。
“我有法子,你与我来
便是。“徐宴芝不动声色走过他身前,站在大门外回过头来,“时间紧迫。”
宇文令面上一抽,不再多言,抬脚跟了上去。
他们离开后不久,墙边阴影处,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也追了过去。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两个猎物
已是后半夜,月亮斜斜挂在天上,照得新临渊城中十分亮堂,城中一片寂静,徐宴芝走在小巷的阴影中,只能听到自己与身后人的脚步声。
她走得快,身后人就走得快。
她放慢了脚步,那人也跟着慢慢走。
宇文令这样小心谨慎,让徐宴芝也生出一些不安来。
穿过一条小巷后,她停下脚步,试探道:“我们从南边出城。”
“嗯。”宇文令应了一声,并未对出城的方向提出异议。
“可是你要去的方向?”徐宴芝又开口。
“是。”这回他又明说了。
徐宴芝无声地笑了笑,转头继续朝着南边走去。
新临渊城中应当是有守卫巡视的,可奇怪的是,徐宴芝与身后人走了这样久,也没有碰上第三个人。
待走到南边的城门旁,城门虽未大开,一旁的供人出入的小门却开了一条缝,被风吹得吱呀作响。
宇文令的视线越过徐宴芝,见原本应当在此的守卫不见踪影,他心中一顿,却并未发问。
月亮很亮,像是在城门前的空地上点了一盏仙灯,任谁走向前,都要被看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