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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李司净跟执行商量。
  这是李家村拍摄的第一场戏,光影和场景都要现场磨合。
  繁琐的确定流程里,男主角的演绎成了最为轻松就能敲定的一环。
  毕竟,独孤深只用如实的去饰演自己。
  李司净看着镜头前的回放,讨论着下一步取景和角度的调整,视线微扫,那些早该退避三舍的漆黑泥泞,再度裹挟着绿意蔓延。
  他有些晃神。
  似乎认识周社之后,已经很少见到这么浓稠的黑影,肆无忌惮的繁衍出触角,一点一点吞没他的视野。
  那些嫩芽一般的绿色,不再是城里虚弱的浮萍,而是变为了一片一片竹叶大小,布满了泥泞粘稠的裂缝。
  像极了眼睛。
  李司净努力摒除幻觉的干扰,集中精力去看监视器的画面。
  可那些肆意的绿,染得他视野阴暗,似乎窥探着他的所思所想,甚至影响了他查看刚刚拍摄的场景。
  “周社——”
  他转头去唤,想叫这人想个办法,至少让幻觉不要干扰他看场。
  然而,灰色长风衣身影不在视野。
  自从来到李家村,周社就变得沉默。
  他安静守在李司净身边,无需李司净多余操心,仿佛静待时间,只身赴死,去换得外公的一线生机。
  这时候不见了?
  李司净心下一沉,良心不安,头脑混乱的想:难道他已经不声不响的去找外公了?
  他不介意周社去死,但他依然会感到愧疚。
  对一个不算是人,引他恐惧,却依然像模像样伪装成小叔的温柔躯壳,产生脆弱的怜悯。
  霎时,李司净视野里的污浊开始肆掠,似乎抓住了他显露的破绽,淌得拍摄场地满地腥臭阴黑,几乎要淹没他,令他无法呼吸。
  他分不清这是幻觉还是现实,缺氧般的剧烈头痛在蔓延如眼睛的幽绿里迸发。
  李司净唯一能做的,竟然是拿出手机,拨出周社的号码,等待音枯燥的长鸣。
  电话接得很快。
  “司净?”
  清冽温柔的一声呼唤,炸得所有黑影绿意荡然无存。
  李司净在干净透亮的现实里夺回呼吸,咬牙切齿的怒骂:
  “你跑哪儿去了?!”
  第31章
  他的脾气在周社面前永远难以控制。
  可周社听了, 笑意透过听筒准确无误的传来。
  “你不是叫我走远点,不要影响你拍戏?我在去观景台的路上。”
  敬神山的观景台, 李司净去过很多次,能够远眺山峰景色,更是观赏日出的绝佳地点。
  “……没叫你走那么远。”
  李司净只希望他不要在镜头前碍事。
  谁能想到,这人一走远,他的幻觉如地底爆发的岩浆一般涌灌而上,直接干扰了他的正常拍摄。
  “下次要走,提前跟我说一声。”
  他话音未落,机位前停灵的老屋,黑漆漆的,传出了哐当的动静。
  离得近的场务赶紧跑了进去, “怎么了?”
  李司净冲手机里说:“赶紧回来。”
  也不管周社的回答, 径自挂了电话。
  他还没走到老屋, 场务就扶出了脸色苍白的独孤深。
  刚才在镜头前发挥极好的独孤深, 也不知道为什么跑去了老屋。
  里面除了拍摄要用的空棺材和香烛纸钱也没什么东西。
  可他显然摔得不轻,走路都浑浑噩噩, 场务担心的搀扶着。
  李司净关切看他,“出什么事了?摔着了?”
  “我……”他声音虚弱, 脸色苍白得仿佛受了惊吓。
  李司净心头一跳,想起许制片说独孤深在李家村可能会出事, 立刻担心起来。
  “哪里不舒服?头痛还是头晕想吐?眼睛花不花, 有没有重影?”
  他几乎将症状问遍, 甚至比独孤深更清楚人可能存在的“不舒服”。
  唯恐独孤深遭了这座山的邪门影响。
  独孤深终于抬了头,那双眼睛赧然回道:
  “不是,我……我有点困,没站稳。”
  回答得出乎意料。
  李司净一愣, 笑出声。
  一旁扶他的场务哈哈大笑,拍了拍他肩膀,“拍戏太紧张了?昨晚没睡好?第一次演戏是这样的,放轻松一点。”
  李司净转头吩咐:“万年,你帮他找张折叠床……”
  “找什么啊,我那张躺椅给他睡。”
  无所事事的迎渡,来领男主角了。
  “你小子真是清纯男大,这种傻话也敢直说。李司净还以为你被这山里的妖魔鬼怪怎么了,你居然是困了,想睡觉没站稳……”
  不得不说,迎渡看起来不靠谱,竟然想法跟李司净一样。
  李司净看他们越走越远,应该没事。
  他松了一口气,下意识看了看手机。
  跟周社没关系就好。
  -
  独孤深摔倒,不是因为困。
  可他面对李司净真情实意的担心和惊慌,他实在是说不出口……
  他在棺材里见到了父亲。
  葬礼成为了一门生意,刚好是他常常打交道的生意。
  在仔细聆听赵二开价时,独孤深的错愕一如当初询问父亲丧事报价时一模一样。
  剧本上白纸黑字的想象,永远无法带来面对面说话的震撼。
  赵二的嬉笑,对八万的轻描淡写,都让他不断想起殡仪馆装着父亲的那口漆黑的棺材。
  像极了拍摄现场的道具棺材。
  剧组的人忙忙碌碌,独孤深等在一旁,视线止不住看向停灵的老屋。
  阴暗屋门露出了棺材的一角,泛着沉闷黑亮的光。
  一个空荡的、普通的道具棺材,里面不会有“邻居老人”的尸体,他的视线仍旧无法挪开。
  死亡这种事情,对他而言太过熟悉。
  更何况葬礼,早就习以为常。
  独孤深忽然想看一看棺材。
  他也不理解自己,他到底是想在空棺材里看到什么呢?
  热闹的白事现场,都是群演嗑瓜子聊天喝茶的声音,偏偏独孤深一走进老堂屋,喧闹就静了下来。
  黑漆的棺材前,跳跃着燃烧的红烛与烟气袅袅的香。
  他走了过去,在本该空荡的棺材里,见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他已故父亲的脸。
  独孤深脸色苍白,正要退出去,棺材里的父亲,忽然睁开了眼睛。
  像是独孤深熟悉的严厉模样,伸手来抓他的衣领。
  “你真的不知道我在那里吗?”
  声音从他耳畔炸开,独孤深惊恐的后退,突然脚下一滑,狠狠摔了下去。
  咚隆哐当,摔得他头脑发懵。
  再回过神,已经被场务扶着走出了老屋。
  “我……有点困,没站稳。”
  他的谎言成为了最好的解释。
  没有人会相信他的幻觉。
  就像没人会相信他经常听到已故的妈妈絮絮叨叨跟他说话,也常常见到父亲在冷透的冬天穿着一身薄衣问他:“你真的不知道我在那里吗?”
  耳边都是迎渡关切的话,他却一声也听不进去。
  “你在李家村别到处一个人乱跑,这地方邪门不安全,你去哪儿都记得叫我,反正我闲。”
  “昨晚到底几点睡的?以后手机放远点,影响睡眠。”
  “要盖被子吗?给你找张小毛毯……阿深?”
  他靠在躺椅的瞬间,几乎沉沉睡去,一双眼睛被浓稠淤泥压住了眼皮似的,见不到半分光亮。
  等他再有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台子上。
  他从小在话剧团长大,早就习惯了这样居高临下的舞台。
  但这是贤良资料馆的戏台。
  不同于别的舞台,资料馆的戏台拆除了后面遮挡的墙面,镂空成了一座山的画框,将一座巍峨陡峭的大山,圈成了一幅水墨画。
  可是,此时戏台下站着许多黑压压的人影,模糊得看不清容貌,却亮起了一双双相同的绿色眼睛。
  他们可怖得像是同一个人,紧盯着台上的独孤深。
  独孤深紧张得手指颤抖。
  跟无父亲逼迫他上台表演一样,头脑一片空白。
  很快,他的父亲大步从台下走来,明明是一身漆黑难以辨明的影子,依然有着独孤深永生难忘的语气。
  “你的感情呢?你饰演这个角色作为儿子对父亲的崇敬呢?”
  “太笨了,完全没有遗传到我们家的天赋。”
  “登台有什么好害怕的!这点胆量都没有怎么做演员!”
  独孤深吓得往后躲,却根本逃不开。
  父亲的黑影抓住他的脖子,狠狠扼住他的咽喉,无法呼吸。
  他永恒纷杂的噩梦里,尽是父亲一次又一次质问:“你真的不知道我在那里吗?”
  独孤深痛苦的不愿意回忆那一天。
  天很冷,妈妈说,爸爸太久没回来了,叫他出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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