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最后入园的自然最尊贵,往年是先帝,今年自然就是晋王殿下。
  是的,在等级森严的大郸,即使人人挖野菜,长信宫内挖野菜的也只是内侍和女使,尊贵的妃嫔、皇子和公主们,只需要猜对野菜名即可。
  神清气爽的晋王迈着方步进入御花园,像往日一样向妃嫔们请安,再等着皇子公主们向自己行礼,最后才郑重其事地宣布:“挑菜开始。”
  按品级高低,贵妃走到一斛野菜前看了看,极有自信地说:“这必是荠菜。”
  早有女使走来,取出压在斛底的绸布条卷,打开一看,“果然是荠菜。”
  晋王朗声道:“贵妃一猜即中,赠北珠一颗。”
  很快,鸽蛋大小的北珠盛在锦盒之中,由内侍交到贵妃身旁的女使手中,“恭喜贵妃拔得二月二头筹。”
  贵妃春风满面:“谢晋王殿下。”
  接着,猜“马齿苋”、“茵陈”、“蒲公英”等等野菜名,猜中有奖,猜不中也不罚,还能再得一次猜菜机会,主打一个人人有奖、其乐融融。
  今年“二月二”的奖品尤其丰厚,上赏有金器、珠翠、玉器等等;稍次的也有银器、酒器、翠玉、段帛、笔墨等。
  一场御花园的“二月二”花销,足够国都城内贫苦百姓们十年的花销。
  除了御花园,高门大户们喜欢的围场内又是别样的奢华。
  国都城向东行三十里有座小山,延绵的山顶隐约有琵琶形,又名琵琶山,山顶有座连廊,周围绿树成荫。
  高门大户喜欢去连廊登高望远,这两年沙尘越发大,家仆会预备轻薄的纱幔,挂在连廊两侧,既可欣赏山景又颇为幽静。
  今日也不例外。
  连廊内频频传出茶香味,偶尔有棋子落盘的声响,纱幔随风摇曳,光影浮动,偶尔能看到品茶下棋之人,偏偏都戴着帷帽,无法看清面容。
  双方并不言语,只是书写:“先帝之死、秦王之死颇为蹊跷,暗中调查后,晋王可疑。”
  “晋王并非明主,可如何是好?”
  “三个月前,一队龙卫奉密令出城,下令之人未知,但这队龙卫回城时遇到沙尘暴,或逝于方沙城。”
  “龙卫用时一个半月,足够穿过整个大郸。”
  短暂的静止后,笔继续写:
  “三个月前,正是先帝身体安康之时。”
  每张小纸条在双方看过后都会丢进薰香炉中,香炉有火足以将纸条燃成灰烬,而书写的间隔又能让纸条充分燃烧,混合着墨香的独特香气,弥散出纱幔就被山风吹散。
  这次的静止时间很长。
  停顿许久的笔终于动起来:“某去年得到消息,十三皇子已然长成,相貌俊逸,品行兼备,温润又不失锋利,谦逊又足够自信。”
  “现在何处?”
  正在这时,一只红眼长尾山雀红眼,撞进纱幔,停在笔端,伸出蓝色脚爪。
  一只苍老的、色斑点点的手,取下脚爪上绑的小管儿,倒出一张极细的纸条,上写一行极小的字。
  另一只更苍老干瘪的手,接过纸条,翻来覆去地看,发出极低沉的笑声:“飞来医馆。”
  “极好。”
  “继续调查晋王与秦王。”
  一刻钟后,连廊的纱幔连同内里的人都消失无踪,连香灰都没剩下一星半点;山风吹过连廊,廊旁的花草树叶沙沙作响,飞檐挂着的铜铃发出悦耳的声响,一声接一声。
  国都城新曹门向东,满目青翠;国都城万胜门向西,树木茂盛,在经过玉屏小山后,渐渐由绿变黄,荒地变黄土,一直向西行,就能看到方沙城。
  一名戴着帷帽、身形不辨的人骑着一匹快马由东向西,直至停在能看到方沙城的位置,又放飞一只长尾山雀后才继续向西,近到足够看清方沙城西侧祭坛附近,席地而坐的宁家家仆和车马队。
  ……
  赵鸿不能久坐、久站,所以在编写教材或学习普通话的时间稍长,就会被金老或魏璋赶去小花园。
  花园有小池塘,里面有许多红金鱼游来游去,有荷叶荷花,池塘中心有凉亭,而赵鸿有特权,带着一次性中单可以躺在凉亭里。
  今天是“二月二”,整个飞来医馆完全没有过节的气息,只有赵鸿躺累了围着池塘踱步,顺便找野菜,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一株都找不到。
  赵鸿可不是轻易放弃的人,树丛、灌木丛和花草里面都不放过。
  于是,推着治疗车经过的护士,在病区大楼间穿梭的医护们,人来人往都看到赵鸿在找东西,找得特别专心。
  终于,魏璋推着金老出来透气,都到赵鸿身后了,他还没反应。
  “你丢什么了?”
  “啊?”赵鸿这才反应过来,迅速抱树绕一周,轻松站在魏璋前面,特别真诚,“没丢,真的。”
  “哎,对讲机响了十次,告诉我你在小花园里找东西,找不着还挺着急。”魏璋有些无奈,十六岁和十六岁的差别也挺大的。
  “哦,将我一手养大的老妪曾经说过,二月二挑野菜,国都城长信宫里也挑野菜,热闹非凡,奖赏颇丰,我特别想亲眼看一下。”
  “现在,就想找一株野菜而已。”
  魏璋噗哧乐了:“哎,大郸二月二,飞来医馆可是夏天!荷花都开了,你找野菜?!”
  向来镇定自若的赵鸿,脸上难得有一丝尴尬。
  金老随手一指:“十三皇子,沿着小路走到尽头,那里有不少蒲公英长了小球,你可以吹。”
  赵鸿先是一怔,意识到这里是飞来医馆,不用三思而后行,顺着金老所指的地方大步走去,很快抓着一支蒲公英球,单手护着,开心地像个孩子。
  正在这时,一阵风吹过,蒲公英球就这样被吹散了,留下笑容凝在脸上的赵鸿手足无措。
  魏璋看着晴转多云的赵鸿,忽然扭过脸去,肩膀颤动努力憋笑,这样的赵鸿实在太傻了,惨不忍睹啊!
  第27章 先天脑血管狭窄
  抢救大厅和二楼留观室都满了,没有多余的床位接收病人。
  拍完ct片的宁温书,躺在推车上,思绪涣散,眼神恍惚……还处在飞来医馆的震撼之中,吓得三魂七魄也不知道还剩多少。
  在大郸,所有能发光的全是宝物,比如价值连城的夜明珠;所以在光线下闪闪发亮或晶莹剔透的也是珍稀之物,比如各色玉器、珍珠、北珠等等……
  而所有的这些,体积大的绝大多数都在高门大户家里收藏,当然还有更多的在长信宫和地库里,体积小的插在头发里、戴在手上、挂在胸前……
  是地位、名誉、富有和特权的象征,地位越高的人,拥有越多越珍贵之物,这是天经地义的事,自古以来就是这样。
  然而,飞来医馆的一切打碎了宁温书自出生以来的所有认知。
  因为不断晕倒又醒来,眼前的种种甚至让宁温书怀疑生死,脑袋里混沌不堪怎么都无法说服自己。
  而一墙之隔,邵院长正拿着ct片与金老谈论这位大郸礼部侍郎的“晕啊晕”,赵鸿拿着金老编的普通话教材上强度,三个人说了不少时间。
  金老这时候特别想念大郢的“译语人组”,聪明好学,记忆人惊人,而现在……只能靠自己和半调子魏璋,以及刚摸到皮毛的赵鸿,医护刚开始《日常问话一百句》。
  三人交谈结束,赵鸿率先推开急诊外科诊室门,金老坐着电动轮椅进入,邵院长最后一个进。
  宁温书又一次打量惟一身穿大郸衣饰的赵鸿,这身服饰根本不配十三皇子,可是周围也没其他人,刚要说话。
  按照三人商议的,赵鸿率先自我介绍:“宁侍郎,某是十三皇子赵鸿,初次见面。不要激动,也不要下床行礼,免得再晕过去。”
  “……”宁温书紧握双拳,压抑着激动又紧张的情绪,难掩羞愧之色,努力不让自己再晕过去,“十三皇子,礼数不可违。”
  “恭敬不如从命。”金老到底是多年教授,必要时也可以非常严厉,比如现在。
  宁温书身为使臣的重任,不容许自己再出任何闪失,飞快地想判断这位坐在轮椅上精神?烁的白发老人是什么身份?该以什么样的语气对他说话?
  金老不紧不慢地开口:“某姓金,识得大郸文字、能说大郸官话,就是个传话人。”
  宁温书再次打量,传话人?他是有多瞎才会认为这位老人是传话人?
  金老继续:“这位是飞来医馆的馆长,姓邵。”
  宁温书平躺在推车上,恨不得立刻找个洞钻进去,是的,飞来医馆邵馆长和传话人亲自出迎,而自己作为使臣却躺着……太失礼了!
  邵院长见过许多病患的各种神情,像宁温书这样复杂的还真不多。
  赵鸿倒时很清楚,小声对金老说明。
  金老微一点头表示了解:“宁侍郎,你的大脑里有一根血管先天狭窄,血运不畅,近来过度疲劳,又因为你有渴饮症(糖尿病),血液粘稠度增加等关系,所以导致你现在不断晕倒。”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