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伙计看到金令,又见来人通身气派,走出柜台匆匆跪下,沈清和捏住他的胳膊,“跪什么?给我一五一十说清楚!妨碍公务,拉去下狱打板子也是行的!”
伙计颤颤巍巍道:“小的真的没有蒙骗,这些药材原本是有的,可是两日前全都售空了,已经零零散散几波人来问,都是答得卖光了,大人您尽可问问来买药的人,我们不是要真针对您啊!”
“卖光了,卖给谁了?”沈清和盯着他。
伙计连忙转到柜台后翻看账簿,“有了,是,是祈祥药铺,祈祥药铺每两多二钱收购,说是急需,我们便全都卖了。”
沈清和看他一眼,知道最后应该就是这个结果,拉着高容转身走了。他勒紧马绳,“祈祥药铺,我倒要看看背后究竟是什么东西。”
祈祥药铺立在城中,独有一间大门面,乌色描金的牌匾,门头都要比别人宽敞几倍。沈清和勒马而停,闯进门去,店内几个伙计在忙活,中央掌柜老神在在地坐着。
“小兄弟要买些什么呀?”掌柜捏着胡子问。
“你们向别家收购的药材,我全都要了,按市价几倍买你。”沈清和将钱袋丢在柜台上,袋内叮叮当当的金属响动。
“哎,您说的那些,我们店内都不卖的。”老掌柜须发半黑半白,笑着说道。
沈清和句句锋利:“你们药铺开门不做生意,开着好玩吗?”
“倒也并非如此,我们主家的老太君病了,特地购置这些药材给老太君治病的。”
“你们老太君是什么庞然大物,需要几百斤草药治病?就是每天抓着当饭吃,这辈子也吃不完吧。”沈清和懒得和他打机锋,“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我平素在京都的名声,再不说清楚,我就叫你祈祥药铺今日便关门大吉!”
沈清和眼也不眨,抄起桌上的算盘作势要砸,掌柜也没想到这人如此耍横,惊慌失措弯腰要躲进柜台里。
“沈公子——”背后来人拖长了音调。
沈清和丢了算盘,冷脸道:“阁下还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叫我好找啊。”
那长衫公子周全地向他作礼,“在下祁连均,对不住,真是老太君病了,药材都运回家里了。”
沈清和盯着他,突然轻笑一声:“祁祥,祈祥药铺,我早该想到的。祁氏茶叶草药生意遍布天下,怎么还要和我抢这么点东西呢。”
“公子此言差矣,什么叫‘抢’?本来便是价高者得之的事,老太君身体抱恙,我们做儿孙的当然要紧着他老人家。”
“这救人的生意,被做成杀人的生意,真是令沈某大开眼界。”
“谁叫他们投身庶民之家,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又偏巧被带着站错了地方,祁某无力兼善天下,便只有抱愧于他们了。”
“好!”沈清和拍拍手,“说得真好啊,祁公子,你还真是不仁不义得光明正大。”
“人心不足蛇吞象,沈大人是胃口大胆子也大,还令在下佩服呢。”祁连均一副任你说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他站在高高的楼梯上,维持着世家公子萧然出尘的气度,“家父也交代过,大人毕竟少不更事,是得有长辈好好约束调教。若沈大人能松了口,那我也就行个方便,回去找老太君帮您讨要些。方知有来有往,才是长久之道。”
沈清和彻底明白了,说这些毫无意义,只是要他让步而已。在他们眼中,人命不过是个数字,或多或少,都无关紧要。
世家之下,只有凡尘。
脚下垫尘,挡了路就要抹去。
这个时代混乱动荡,汲汲营营,简直烂透了。
他背后家族不盛,脚下又无万金铺地,能凭借的只有头上浮风一样的圣眷。那日含章殿议事,他算迈出了第一步,但开头走漂亮没用,后面的每一步都要迈得稳当,才能一点一点走到更高的位置,他的声音才有重量,字句才能平稳地落在地面上。
少年沉了口气,攥紧汗湿的手心,告诉自己。
沈清和,要慢慢来。
哪次机会不是抢来的,以前成得了,没道理现在不行。
“祁公子说的对,我还真就是天生胃口大,好的赖的全要往肚子里装。”沈清和假笑,“公子你要注意,将来可别被我这个缺乏约束调教的人——一口给吞了。”
第18章
“沈老师。”
二人出了药铺,高容出声。
“或许我有一计。”
沈清和示意他接着说。
“虽然他们霸市,断了太医开出的几味药,全断不了所有的药材。我流览过书院内一大批医书,也有治愈疫病的先例,”高容想到营地里的万千条性命,神情郑重道:“可否也让我一试。”
“自然。”沈清和吐出口浊气,他眉宇舒展,换了个轻松些的表情,“你有什么办法。”
“库内《伤寒论》有载,有奇策‘疫衣法’,便是将疫者穿过的衣服脱下,穿在康健者身上,康健者初觉不适,不过数日便康复如初,且再难染同类疫病。平日便不需服用太医开出的猛药,只用性良的几味药材替代便可。”
沈清和眼前一亮,这不就相当于疫苗接种吗!
轻度感染后,及时给药救治,这个办法虽然在如今医学条件下多有掣肘,也应该能大大减少死亡率。
若还有问题,便是这治疗方法又是一反常道,还得让太医院的大国医信服……不过料想诸位太医也不会比这门阀家族难对付!
沈清和翻身上马,回头看了眼祈祥药铺的金字招牌,马蹄下烟尘滚滚,一路直奔郊外营地。
原先剩下的药材还能使用五七日,但染疫的灾民几日又增多小百人,现如今也只能坚持三五日了。
“高容,你这到底是哪本歪书上看来的,竟要揭下这些人的血痂磨碎,这东西真能用?如果那不是咱书院里的书,我定是要打它为邪门外道的!”
游洛脸上带着厚厚的口罩,一边小心撕取病患身上快脱落的创痂。
高容没搭理他的抱怨,将手中的粗布裁成数块,整齐叠好。
“书上说的,我也是第一次试。”
朗新月正把集来的疮痂用石臼捣碎,尽数灌入一只瓷瓶中,交到高容手里。
游洛指着石臼:“你能确保这行得通?”
高容:“不能确保。但行不行得通,马上就能得知。”
他取下口罩,在二人的目瞪口呆中,直接就着叶管,将瓶中粉末吸入鼻腔中,一时躬身呛咳不止。
游洛手忙脚乱要去捂高容的手,“你干什么!不要命了!”
高容缓了口气,沉静道:“有先辈遍尝百草,但求一解,我不过以身试药,又有什么大惊小怪。况且我染上疫病,才能更清楚如何用药,用药剂量。”他将瓷瓶收进袖口,见娃娃脸少年红了眼眶,朗新月也指尖颤动。
他侧过脸去,不自然道:“若是成了,不仅这里的灾民有救,更是福泽天下的大事。不必忧心,我是医者,知道分寸,这也是我心之所愿。”
朗新月垂下眼眸,“公子大义。”
没过半日,高容果然脸色发起了红,游洛时刻注意他,见他面色不对立即捧了药碗来,“你快喝药!”
到了晚间高容直接发起高热,两人都急坏了。虽然高容清醒时有过叮嘱不要告诉别人,他们俩一合计,还是去找了在最外头坐镇指挥的老师。
沈清和正和几个学生站在一处谈话,听罢神色一凛,火急火燎赶去。
彼时高容脸上早已昏迷不醒,面颊是病态的酡红,脖颈间也起了细密的红疹子,几人大惊失色。
沈清和愠怒:“高容啊高容,你平日最令我省心,怎么关键时候闷声干大事!这办法是我首肯的,要试药也是给我来试,医者倒给自己医倒了,现在躺着留我们一群外行人抓瞎是什么意思!你俩还帮着隐瞒,这是要出人命的知不知道!”
这本是兵行险招,赌命的事,要是真有学生因他而死,他这辈子别想睡好觉了!
“你们都散开些,别堵着他喘气。伯文你拿我手令,进宫将太医请回来!游洛你跑得快,去附近医堂去请郎中,越快越好!”
两人马不停蹄地奔走,游洛先回来,那郎中听说要去灾民营看诊,便是死也不肯进,还是游洛抓着那半百老医的一条手臂,口中说着先生救命,连拖带拽把人拉进来。
郎中被数双炯炯有神的视线盯着搭脉,随即摇了摇头。
游洛忍不住低喊:“什么!”
郎中用袖子挡着半边脸,躲闪道:“你便是吃了我也没用啊,这位病人脉象紊乱,盗汗疾出,里热壅盛,外邪袭体,没办法了,早点置办吧!”
“怎么会这样……”
学生红了眼眶,高容听到外界嘈杂,虚虚睁开眼,泛白的唇齿动了两下,只能依稀听见‘没事’二字,遂又不省人事。
随后太医院判也提着药箱匆忙赶到,他听说自己瞧上的好苗子亲身试了药,一路上都痛心疾首,到了地方见围着的人都情态悲伤,心中更是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