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段怀舒支颐看着江和尘换了他的酒,端了他的菜。一阵忙碌后,他面前仅剩几盘素食。
  薛应奇怪地往上头瞥了一眼,而后问道:“大哥,嫂嫂虐待你,你笑什么?”
  段怀舒敛了眼中笑意,淡淡地睨了他一眼:“你不懂。”
  薛应吃着鸡腿差点一噎,灌了两口梨花酒,咕哝道:“我懂还问?”
  薛应最重口腹之欲,他看着大哥吃那几盘可怜的素食,鲜香的美食倒是都进了嫂嫂和白竹的腹中。
  他开始可怜大哥了。
  酒宴从来都是虚与委蛇的重要场合,城守静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始拍马屁。
  “侯爷天人之姿,真乃世上少见。”
  段怀舒淡淡敷衍道:“嗯。”
  “一百一十三位士卒尽数救出,侯爷当真武功盖世。”
  “嗯。”
  “......”
  城守唇角一抽,蒙了一口酒,不抱希望地接着道:“侯爷和夫人才貌双全,天生一对。”
  “确实。”
  城守蒙酒的动作一顿,刚才侯爷说的不是‘嗯’吧?
  不仅城守动作一顿,仓鼠进食的江和尘咀嚼的动作也一顿。他默默将美食往怀中推了推:“即使这样,你也不能吃。”
  伤患不沾油腻,他要替段怀舒守住底线。
  段怀舒低低一笑,凑近道:“我不吃。”
  暗暗观察的城守小眼睛滴溜溜地转,又夸了几句天作之合、天造地设、相濡以沫...早生贵子。
  兀然全场寂静,连薛应的咀嚼声都消失不见。
  所有人的视线聚焦在自己身上时,城守才察觉自己方才说的是啥,瞬间汗流浃背。
  他尬笑着转移话题,声线都有些抖:“侯爷,皇上可有说何时启程回京?”
  段怀舒指尖扣着瓷杯,馥雅的香味漫入,是梨花茶,他轻抿一口,道:“暂时不回。”
  城守讨好道:“可还有其他事宜,卑职可有何处帮得上忙?”
  段怀舒搁下茶盏,道:“此事确实需要城守帮忙。”
  城守正襟危坐:“侯爷请讲。”
  段怀舒缓声道:“借兵。”
  “嗯,借...借兵——”城守差些跳起来,他有些语无伦次:“侯爷,借兵...皇上没同意...而且,侯爷借兵何用?”
  段怀舒不打算解释,微抬下颌,道:“来了。”
  “嗯?”城守顺着段怀舒示意的方向望去,“传旨锦卫!”
  “段怀舒听旨——”
  段怀舒不急不徐地起身,单膝跪地。
  “东夷喀咜氏胆大包天,向朕下宣战书,妄想夺回东夷,攻占邑阳城,罪人喀咜图已被押入大牢。命段怀舒复任定北将军,捉拿喀咜应,平定蛮夷。此战只可胜不可败。”
  “钦此——”
  跪在地上的薛应倏然抬首:“谁下战书?我小叔?”
  “来人,将薛应拿下。”
  段怀舒接过圣旨,起身幽幽道:“城守,这定北将军莫不是封到你头上了?”
  此话一出,城守霎时间浑身冰凉,他硬着头皮对上段怀舒威厉的目光:“将军,卑职只是听从圣旨。”
  “哦。”段怀舒将那卷圣旨丢入薛应怀中,“没听错的话,接旨人似乎不是城守。”
  城守忍不住躲避他的视线,试探道:“那将军...”
  段怀舒道:“本将是否听圣旨你别管,想救邑阳城就听本将的。”
  城守垂首思忖良久,颔首道:“是。”
  传旨锦卫也察觉不对劲:“定北将军这是要抗旨?”
  段怀舒眸中泛着丝丝凉,就这么盯着他:“何谈抗旨。本将这没有叫喀咜应的人。”
  传旨锦卫压下眉:“定北将军可不要玩什么文字游戏。”
  薛应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从身后用手刀砍晕了他:“听不懂人话,就自己待会。”
  段怀舒示意道:“城守,绑起来,命人看守。”
  城守犹豫不决道:“将军,这是杀头...”
  薛应打断:“你替我上战场。”
  城守立即改口:“卑职这就命人严加看管。对了,将军,方才您说借兵,需借多少?”
  段怀舒问道:“城内兵多少?”
  “一军。”
  “派一旅作战,另两旅防守城门。”
  “是。”
  城守擦着额前汗,带着人匆忙赶回府。
  一个时辰前,段怀舒还是他敬佩之人,现在已然变成抗旨活阎王。
  江和尘侧目问道:“传旨锦卫没了消息,皇帝派的那一旅兵可还会来?”
  段怀舒指尖划过他唇边,将残留的梨花酿酒抹去,道:“子安会仿传旨锦卫传信,现在那旅兵应整装待发。即使皇帝发现不对劲,少语都不会让他有机会传到那旅兵中。”
  第49章
  嘀嗒——
  雪化成水在洞顶汇成水珠, 愈来愈圆、愈来愈重,旋即脱离束缚直直下坠。压抑黔黑的洞穴寂然,微弱的呼吸几近融入汇流的水声中。
  “父亲, 成仙了吗?”柳宜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雪水灌入蛇窝, 霎时间北莲刺蛇应激逃窜, 进行无差别攻击,他身上尽是血洞,大量毒素顷刻间溶血灌心,脑中的思绪开始缓缓涣散。
  柳丞同他无异,素白衣袍突兀地染上斑斑血点, 面上的鬼面具早已不知落到何处。常年不见日光的皮肤近乎透明, 银黑杂糅的长发被水打湿,粘连成片, 而发尾浸入水洼中分散浮动。
  “一步之遥。”柳丞指尖拨了拨水洼中的发丝,它们弯曲扭动犹如摆动的蛇身:“跳脱红尘最后一步便是弃去凡人之躯。”
  柳宜倚着石壁,眼神空洞地望着那条硕大的蛇,它将身躯缠绕严丝合缝地堵住洞口,蔚蓝的瞳孔无神, 和他一样是垂死之物。
  他无力再去辩驳什么。
  柳丞像是喟叹:“小宜, 你应该听兄长的话。”
  闻言, 柳宜侧首, 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 他平静的心跳又淡了几分:“什么都不要看,什么都不要管,好好走自己的路,好好走正常人的路。”
  “阿相是为你好。”
  “可是兄长很笨, ”柳宜抬眸对上柳丞的视线:“他不让我看,我看到了,他不让我管,但他自己却管不好。若不是我总在暗中相助,兄长恐怕早就死了。”
  柳宜撇开视线,轻笑道:“他爱骗自己,骗自己相信你的成仙之道,相信你的无量医术。父亲一躲就是八载,自诩仙人却用一个陌生人的身份去命令自己的儿子。”
  他都记不清为兄长处理过多少烂摊子。在蛮山时,没能将江和尘推向花葬队伍中,反而被擒。而后竟想暴露身份敕令蛮人动手,若不是他拦着,用鸣片作雷声提醒蛮人,兄长那夜便必死无疑。
  面对柳宜的质问,柳丞淡然道:“柳氏,为皇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此话一出,柳宜气急,后脑更是嗡嗡泛疼:“皇帝,皇帝,父亲是谁将柳氏贬为贱民?”
  柳丞摆摆首,道:“当年,皇帝无意间发现为父的修仙之道,一切道路都已铺好,羽化登仙不过轻而易举之事。不曾想段青寂早已盯上我,将为父的所有行径呈递于天下,皇上迫于百姓口口之声,才出此下策。”
  蛮山的仙花乃东夷吸血花,是北莲刺蛇的蜗居之所,因此蛇窝之内开满了吸血花。吸血花长于荒漠,擅捕水,雪水冲刷而下,将它们灌得饱满。
  几许吸血花被冲折了腰,漂浮而上。柳丞拾过一支:“若没皇上的援助,我何以成仙。”
  “只可惜,”柳丞抖了抖手腕,吸血花花瓣被水重力压倒,片片散开,坠回水面:“臣无法助皇上得道升仙。”
  “呵呵呵。”柳宜低低地笑出声,“我早该想到的,五龙祖殿,除了上位,谁还敢自称五龙祖?这是父亲你为皇帝搭的升仙台。”
  耳边的声音在褪去,柳宜也不想去听,他顶替兄长的身份来长延山除了报仇,还想为兄长了解一份真相。
  他的兄长至死都以为是皇帝胁迫,以他们流人之名,以他的性命。不曾想,不过是父亲忠诚的阴谋。
  ——
  段怀舒眉眼锋利,声线沉了几分:“薛应,先去邑阳城军中进行排布。”
  薛应将圣旨收好,敛了平日的嬉皮笑脸,蔚蓝的眸中肃然:“是。”
  说罢,薛应并未走,抿了抿唇。
  段怀舒知晓他想问什么,“薛将军和薛夫人不会有事。”
  听他如是说,薛应放下心,领了命往外走。
  出了听鹤楼,段怀舒道:“白竹,牵两匹马来。”
  白竹倏然想道:“少主是要去...”
  他话未说出口,段怀舒便已颔首应道:“嗯。”
  “是。”说罢,白竹转身走向酒楼后的马厩。
  江和尘听得懵,问道:“我们去哪?”
  段怀舒:“边境。”
  江和尘真诚地问道:“送死?”
  段怀舒眉峰一挑,并未回话,只是侧过首,对着梨花树后的影子道:“跟了一路,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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