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于是,邑阳城城守全权负责了段怀舒与薛应的葬礼,定北墓中的棋局图不知为何落到了城守手中,城守也一脸茫然,解释说某日他入书屋便看见了这张凭空出现的棋局图。
  他甚至不知道这图是何用处,幸好薛图身为前任定北将军略有耳闻,便提点了城守一番。
  没曾想,城守对棋有深厚见道,揣测出剩余棋局的走向,因是便将他二人葬于定北墓中,尊享来往百姓的崇敬、祭拜。
  江和尘听完依旧没说话,沉默地打开薛图递来的包裹,里面只有两样东西。
  拆卸的银枪和一柄匕首,是父亲银剑所融成的匕首。
  薛图宽厚的手掌摸了摸腰间的大刀柄,轻叹道:“兵器不离身,这两柄武器本应陪葬,我想了想还是留些东西给你做念想。”
  闻言,江和尘喉间哽了哽,太久没进食的胃泛起阵阵酸,他忍住干呕的感觉,抑着声音道谢。
  “师长!”
  一阵稚嫩的声音将江和尘的思绪唤了回来,他拉过长布扎好包袱,将那里头的东西包得严实。
  做完这一切,江和尘才抬首看向宫殿的门外,不到三岁的人儿迈着大步朝他走来,他身形歪歪扭扭,惊得几个看护的太监压下身张开手,随时做好接人的准备。
  白嫩、不知世事的小皇帝梁稚,他是梁毅老来得子,在深宫大院中被养得极好。
  江和尘上前两步去接他,却被他抱满了腿,梁稚抬首眼巴巴地看着人。
  “偷偷哭过了?”江和尘指尖揉了揉梁稚泛红的眼尾,问道。
  梁稚将脸埋在他的腿上,闷声道:“想父皇了。”
  此话一出,江和尘不说话,沉默地揉揉他的头。梁稚也特别懂事,将自己的情绪调理好,而后抬头问道:“师长,要去哪呀?”
  江和尘顿了顿,旋即微微一笑,轻轻捏了捏他的婴儿肥,温声道:“去找人。”
  “要带稚儿去嘛?”他被捏着脸,说出的话带了一层糊音,奶奶的。
  江和尘俯身揉了揉他的小脑袋,摆首道:“今日是登基大典,稚儿要留下听卫师长的话。”
  闻言,梁稚鼓了鼓两颊,颔首应了声。
  江和尘命看守公公将皇帝护送至卫青身侧,自己提起包袱悄无声息地离了皇宫。
  关押梁毅的地方是一处荒山,一支精锐全方位监护,白竹也主动请命镇守此处。
  昨夜微雨,山间氲着湿雾,漫入鼻腔带起一阵潮气。白竹早已在山脚等候,他一身素衣,经此一战,似乎成熟了些,背脊更加挺立。
  “小主。”他上前行了一礼。
  江和尘指尖在他腕上虚虚一抬,让他免了。
  江和尘不着急走,他视线往旁扫了扫,说道:“给它起名了吗?”
  “起了,”白竹颔首,唤了声:“阿答。”
  小蛇原本在矮小的灌木中穿梭,在京城呆了一段时间,它缓缓适应了这处的湿润,活得愈加自在。蓦然听到白竹唤了它一声,它便从密蔽的绿荫中抬起身子,蓝眸有些呆萌地转了几个地方才锁定了白竹的方位。
  江和尘看着阿答游梭的身形,勾了一个笑,道:“很适合它。”
  阿答很快攀着白竹的手臂,游上他的肩际,白竹侧了侧身,为江和尘带路。
  在荒山密处开了一口洞穴,像十八层地狱,黔黑压抑,洞外鸟鸣虫叫的声音传不入洞中,只有一片死寂、阒然无声。
  精锐走在他们身前,点亮了一盏又一盏的煤油灯,踏过了羊肠小道般的隧道,终于让江和尘看到了关押的人。
  从前那光鲜亮丽、不怒自威的皇帝,正奄奄一息地被悬挂捆绑,他口中被迫含着琉璃珠,让他咬舌自尽都不能。
  梁毅被关得昏天暗地,脑中一片昏沉,听见动静他忙不迭抬头看去,视线接触到江和尘,眼中不可抑制地烧起怒火。
  他想破口大骂,却因为含着琉璃珠而含糊不清地发出呜咽声。
  江和尘抬了抬指尖,示意来人去取了琉璃珠。
  果不其然,琉璃珠被撤下后,梁衡沙哑又愠怒的声线充斥着空间:“贱奴,背弃主子。早知在衡儿要捡你回来时便弄死你。”
  他的声音还在洞中回荡不落地,身侧的精锐很懂事地拿起长鞭抽在了梁毅身上。
  梁毅哀嚎了几声,江和尘对这些试图激怒他的话不感兴趣,他抬手止住了精锐的行动。
  “月之感激收留之恩,也用了十几年来回报。”江和尘搜寻过脑中记忆,同东夷选择死士从死囚中挑选一般,沿街的乞丐便是梁毅梁衡挑选杀手的地方。
  用他们的话说便是,此处的孩子见过太多人情冷暖,卑贱好养,心肠硬如磐石。
  往往被他们挑中的孩子,不论是否愿意都会被打晕带入训练营,给他们一口饭吃,让他们建起依赖,而后便开始灌输杀手思维。
  在月之死前,予月之的恩情,他自己还清了。在江和尘来后,一切重新开始,这一段是他自己的人生。
  月之不需要被谁替代,他也慢慢的不需要成为谁。
  “诡辩!”梁毅疼得喘粗气,额前青筋暴起。
  闻言,江和尘嗤笑一声,摊了摊手道:“事已至此,随你怎么说。”
  他抬手指尖勾了勾,接续道:“出来见见吧。”
  此话一出,梁毅视线也落到了入口处,不消片刻有木轱辘压地的声音响起。
  墨戈推着木轮椅出现在尽头,轮椅上的人手脚无力地垂着,原本精致的面庞瘦削,眼皮盖下、眼中空落落的,堪称完美的身材也发生畸变。
  梁衡看不到人,听见梁毅唤他的声音,嘴中忙着咕哝着音节,却吐不出一个字。
  单看一眼,梁毅便气红了眼,攥紧拳,指甲扣入肉中,疼痛唤不醒理智,他一声一声地怒骂:“贱奴,贱奴,贱奴。早知当年就应该不顾世人将段怀舒杀了!”
  梁毅仿佛被魇了,嘴中不停地说:“五马分尸、凌迟割肉、炮烙蒸煮...无论用哪个,让他痛苦的死去,早死了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他每多说一个字,江和尘便压着眉前进一分。
  包袱被打开随手丢在了白竹手中,他阴沉沉的目光就直勾勾地看着梁毅。
  梁毅现在也是破罐破摔,不觉一丝惧意,嘴中仍不停激着江和尘。
  “你知道他老子怎么死的吗?”梁毅大笑,眼尾的皱纹堆积在一起,他旧疾发作,胸口有些喘不上起,却还在喋喋不休。
  他说道:“我知道你们到了定北墓,见到了段青寂,看上去是不是很安详,被打扮得极好。”
  江和尘沉默,距离梁毅不近不远,与他对视。
  梁毅无所畏惧地挑衅,身子想向前靠一靠,贴近江和尘,道:“你们没有看他的背。”
  他笑得森然,江和尘眼底泛起点点怒,被压在最底,让人看不出端倪。
  梁毅想看江和尘脸上出现崩溃、愠怒,干脆痛快的直接杀了他,反正大势已去,他也毫无筹码,与其被关押在这暗无天日的洞穴,不如早日投胎,来世接着和他们斗。
  “段青寂被一剑封心,竟然还没死。在地上苟延残喘,朕就命人烧油。朕炸了他哈哈哈...咳。”
  梁毅被自己肆无忌惮的笑噎呛,呛得眼泪溢了出来,挑衅的眼神始终没挪开。
  江和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三两秒的静默,看得他发毛。在他还想再添一把火之际,他瞧见江和尘...笑了。
  很浅的一笑。
  梁毅拿不准,蓦然心里发怵。
  好在江和尘也没让他猜太久,银光一闪在他手腕横割一道。伤口不深不浅,血珠汩汩地向外冒,顺畅地向下淌。
  梁毅侧首看了看流血的手腕,又转回首看江和尘指尖把弄着匕首。
  旋即,他听到江和尘带着笑意的声音:“你知道哪几个地方被割开死得慢又痛吗?”
  那张白皙的脸一眼望去人畜无害,说出的话却如此嗜血。
  手腕上的疼痛不可忽视,他的后背冒起了冷汗。
  他看着江和尘将一块极透的丝纱浸了水缓缓盖在自己的面上,汲取空气变得困难,疼痛、旧疾让他的呼吸愈加糟糕。
  视线变得模糊,面前人影憧憧,他无法锁定任何人,也不知道即将会发生在他身上的未知事件。
  心如鼓擂,他强迫自己屏住呼吸,保持冷静。
  只是江和尘没给他这个机会,几乎在下一个瞬间,左上腹处传来尖锐的刺痛。
  江和尘像卖猪割肉,贴心地为他讲解,声线不输现代柜员的温声细语:“这是脾,刺破会很痛,出很多血,但死得很慢。”
  他的声音很轻,落在梁毅的耳中却又像催命的厉鬼。
  他想张口大叫,却把轻纱吸入空中,险些窒息。
  江和尘握着匕首移动,锐利的刀尖在身上游走,梁毅想躲却被死死按着身子。
  兀然,匕首不动了,杵在一处,他又听见江和尘说话:“这底下是胃,也很痛。”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