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可还未等他催动灵力,就见一抹殷红悄然缠上了姜岱滦的颈间,将他猛地往后一拉,又直接给甩飞了出去。
殷泽的身影出现了林微明和姜陟身前,他的手中,握着一条用赤红色血珠凝成的长鞭。
鞭尾如蛇般在空中盘绕,又骤然缩了回去,化成了一把泛着红光的软剑。
他转头看了林微明一眼,也不多说什么,便猛地反手拍向地面,无数血雾在他这一掌下迸发,凝成了一片结界。
结界之外,殷泽看向正捂着喉咙咳嗽的姜岱滦,眼中的恨意满得快要溢了出来,他冷声道:
“我们的账没清呢。”
姜绥在一旁看着,也化出剑来想趁着两人缠斗击碎那道结界,却忽然被从旁袭来的一道剑光挡下。
他后退几步看向来人,面色愈发阴沉:
“姬岫,这可不关天师署的事。”
姬岫歪了歪头,“啧”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满意他话里的哪个字,不过旋即又笑了起来,笑容明艳得几乎要将四周的荒芜景色都染得明快了几分:
“那我从现在开始,暂时改姓殷,请问现在关我的事了吗?”
他这话一说出口,就听到一旁混乱的打斗声中,掺进了殷泽气急败坏的大喊:
“你想得美!”
这边两两对上,而结界之内,林微明正拥着姜陟,在他耳边低声道:
“这世上如果有人能窥见一点姜遥青前辈当年的真实想法,那我应该算一个。”
他想伸手去擦姜陟脸上的泪痕,但却又似怕伤到他一般无措地停了下来,最后只能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将他整个儿人搂得更紧。
“我不能和你保证什么,但我可以告诉你,姜遥青前辈一直在很努力地想要救你,她如果真的后悔,当是做不到这个程度的。”
姜陟伏在他的胸前,在铺天盖地的血腥气里,嗅出一点若有若无的熟悉气味,原本被塞满了冰凌的心口也终于稍稍缓过来了些,可是眼泪却还是止不住,仿佛是要把过去二十多年被他硬逼在眼底的那些,在此刻都给流出去。
他终于强忍着哽咽地开口:
“林微明,我记得你曾经跟我说,我这个人总是喜欢逃避。”
“你说的没错,我一直在逃避那些我自认为承认不来的东西,我不在乎自己身体乃至性命,我总是在想,就这么死了或许也挺好,因为——”
“我恨我自己。”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恍恍惚惚地想到,大约命运真的是一个好编剧,他这样的人,到了这个时候,却只能靠在一个曾经间接害死过他的人,一个他前十来年的宿敌,以后也不知会变成什么关系的人的怀里寻求安慰。
听起来真的是又讽刺又可笑。
可也偏偏只有这个人,能让他卸下所有的一切,吐露出那些他原以为要永远藏在心里的话。
他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像是抓住了一块能托住自己让他不至于溺毙的浮木。
“林微明。”
“我其实一直希望她......”
“从来没有生下过我。”
第91章
除去他们初见那一回,林微明其实不是第一次看到姜陟哭。
但这是一个秘密,一个姜陟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还是当时在天师学院里的事。
一次学生间的聚餐,林微明本没有到场,但却突然接到了姜陟的电话。
这家伙喝的太醉,不知道为什么就打给了他,在电话里嚷嚷着“是兄弟就赶紧来接我回家”之类的话。
林微明知道他是认错了人,但还是去了。
喝醉了的姜陟并不乖,甚至于有些恼人,会叽叽咕咕地说很多莫名其妙的话,一会要去抓天上的星星,一会又嘟囔食堂的饭菜可真难吃。
而提起林微明的时候,大多是在骂人。
因为曾经被正主捉到过几次,所以他一直不太敢光明正大地说这些。
即便是脑子已经被酒精侵蚀得连眼前人都辨不清了,他却依旧保留着这个习惯。
于是,在林微明送他回住处的路上,他就这样揽着他的脖子,贴着他的耳边骂了一路。
殊不知他嘴里的那个“混蛋”,就是此刻他手里搂着的人。
然而到底是世家出身,虽说小时候可能比其他人多了点经历,但事实上肚子里的脏话翻来覆去也不过就那几个,他一遍一遍地说,林微明就一遍一遍地听。
骂到最后,他大约也累了,便开始“总结陈词”:
“你说这人怎么这样啊!”
林微明喜欢他说这句话时的尾音,故意拖得有些长,仿佛在里面蓄满了自己无处发泄的抱怨,听起来可怜又可爱。
但这样的姜陟同样是无法掌控的,他只是去路边的商店里给他买瓶水的功夫,这人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他找了半天才在不远处的一处廊檐下寻到他。
姜陟抱着膝盖蜷在台阶上,身后靠着街边商户铺面脏兮兮的卷帘门,低着头的样子像是一只被人抛弃的小猫。
林微明朝他走过去的时候,隐约听见了很轻的“嗒”的一声。
他一开始并没有在意,只是一面走一面有些无奈地问他:
“怎么坐在这里来了?”
可等到走到他面前,他低下头看他时,却发现了他脚边的水泥地上,有一块新鲜的深色水迹。
应该是感觉到有人站在了他面前,姜陟抬起了头。
借着头顶上皎洁的月光,林微明看清了有一滴泪水,正挂在姜陟微微有些颤动的睫毛尖上,将坠未坠。
于是,林微明的心也随着那睫毛,一齐颤了起来。
那一瞬间他忍不住地想,原来长大了的姜陟哭起来是这个样子。
很漂亮,漂亮得让他心动。
可他同时又觉得烦闷,就像他痛恨所有姜陟身上他不知道的那些事一样的烦闷。
他蹲了下来,伸出手去抚摸姜陟明显有些潮湿的侧颊,稍显黏腻的触感让他的指腹克制不住发起痒来。
“好端端的哭什么?”
姜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大约凭他现在晕乎乎的脑子此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林微明其实也没指望他能解释什么。
可是姜陟总能出乎他的意料。
他忽然歪了歪头,将整张脸都放进了林微明的手心里,一本正经地问他:
“你又要把我扔在这里吗?”
带着酒意的哽咽掺进有些微凉的夜风里,显得飘忽又模糊。
还没等林微明回答,姜陟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有些温热的嘴唇蹭过他左耳的耳垂,像是在上面落下了一个似有似无的轻吻。
他听见他低得好似气音一般的呢喃:
“骗子......”
后来有许多许多次,这个画面都在他的脑海里被反复洇染,最后甚至一直蔓延进那七年间他做了无数遍的梦里。
他梦见的姜陟有时靠在斑驳老旧的卷帘门上,有时蜷缩在赤红的血泊里。
而不变的是,他的睫羽上永远凝着那滴即将坠下的泪。
他在一片朦胧的月光中问他:
“开心吗?”
林微明收紧手臂,怀中人有些嶙峋的骨节硌得他的心口发疼。
他垂下头去看此时的姜陟,看上去和当年是不一样的,但却又在某些瞬间是共通的,仿佛是多年前他无意窥见的一角,终于在今日缓缓铺陈在了他的面前。
他好像抓住了当年那滴泪的源头。
这本该让他的心情稍微变好一点,但事实上并没有。
结界外的声音越来越大,不断有打斗中溢出的剑气和罡风撞在屏障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林微明抬眼看了一会,到底是狠下了心,伸手捧住了怀里姜陟的脸:
“就算她说后悔了,那又如何呢?这世上的事总不能做到尽善尽美,就算她临死前对自己的人生生出了悔意,那又如何呢?”
“最起码,在她苦心为你寻求一条生路,又为你重新获得剑骨这件事上,你知道她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已至此,只因为一句'后悔',你便要让这一切的努力白费了吗?”
“更何况,只凭姜绥一句话,你便就信了吗?谁又知道她到底有没有说过,又或者究竟在后悔什么?”
姜陟有些愣怔地抬头看他,林微明说的这些并不难想,他自己不是想不到。
只是内心里一直害怕的东西在姜绥的暗示下一朝成为了事实,再加上之前得知母亲死讯的冲击,无疑是放大了他的种种情绪。
他控制不住地崩溃。
林微明一直在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见他似有回神的迹象,便又放缓了语气对他说:
“当时姜遥青前辈托我为你保存剑骨以待来日的时候,我曾问过她一个问题。”
他用手指轻轻地抚过了姜陟被泪水沾得湿漉漉的眼睛,动作轻缓地似是在描摹这双眸子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