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沐桐仁不自在地把手抱在胸前,宽大的袖袍挡住徒弟探究的视线。
  “为师的腰很好,别学你们小师弟瞎想。”
  叶乘舟讪讪移开目光。
  刚刚交代完院内桑木事宜,沐桐仁正欲说出带洛临下山游历的打算,洛临便打着哈欠迫不及待飘到沐桐仁身边。
  洛临左脚穿着右脚的黑靴,他迷迷瞪瞪从身后揽住沐桐仁的腰。
  “师父,我们什么时候下山呀?”
  语气和刚睡醒时,好像又有些不一样。
  沐桐仁皱眉拍拍环在自己腰间的手,洛临却会错意,将脑袋搭到沐桐仁肩上,轻蹭撒娇。
  “您要带小师弟出门?”叶乘舟肩上跳下一只黑白团子,落地化成神情凝重的季凌霄。
  如此搂搂抱抱,成何体统……一团水诀被拍到洛临脸上,顺着额前滑落的水滴,冰凉透骨,和沐桐仁念咒的嗓音一样冷酷无情。
  洛临彻底清醒了。
  沐桐仁撇开垮着脸的洛临,他从袖中掏出一叠符咒,抬头看向季凌霄。又见罪证,刚想发作的洛临倒吸一口凉气,随后便乖巧站在沐桐仁身后,不敢再有冒犯的动作,季凌霄也心虚地扭过头。
  “嗯,洛临长期依赖符咒,为师昨夜探查经脉,才发现他丹田妖丹皆蒙尘。”沐桐仁摇着头叹气,但并没有怪罪季凌霄的意思,他轻飘飘揭过符咒的事情,同季凌霄交待,“你们都太惯着他,既然狠不下心管教,那只好由为师亲自带他下山历练了。”
  “若有变故,为师会尽量赶回。”沐桐仁看了看院内失去精魄的桑木,不太放心地拍拍季凌霄的肩。
  “师父放心,我们也不是第一次看守道观了。”季凌霄猛地点头,生怕师父细究下去,要把自己拉上陪小师弟遭罪,季凌霄不太熟练地强行转移话题,面上端起标准的假笑,“您准备什么时候带小师弟下山?”
  沐桐仁忙着应付故意露出半截手臂炫晃悠木镯的洛临,也没拆穿他。
  “许是明日一早。”他擒住洛临乱动的胳膊,将人袖子扯下来,从木镯中抽出根枝蔓捆紧袖口。
  季凌霄松了好大一口气,他乐呵道:“好咧,我这就去帮师父和师弟去准备行囊。”
  找到由头,季凌霄一溜烟跑没影,其他三个徒弟也都默契地扛起桑木返回南院,正琢磨事的洛临一低头,瞧见自己穿错靴子的左右脚。
  “大师兄怎么这么怕师父出门?”洛临不慌不忙席地而坐,开始换鞋。
  沐桐仁别过眼:“大抵是怕你多一个六师弟或六师妹。”
  “啊?”洛临不解,“师父是带我下山历练,又不是去收徒,大师兄担心这个做什么?”
  “为师也不知道。”沐桐仁摸了摸鼻头。
  还未捡到洛临之前,沐桐仁也曾是一棵潇洒的俊树,他仗着自己万年的修为,时常截断根茎换地游玩。
  待修为撑不住他如此自毁根基的行为后,沐桐仁才勉为其难扎根在忘忧山间。
  好容易扎完根,他发现自己本体上不知何时多了只毛团。
  沐桐仁是棵树,和大部分林木一样,他也喜欢这群在枝干间栖息捉虫的小精灵,他留下了本体上的山雀,护好毛团在他本体上搭的鸟窝。
  才将养半年,桑木上刚挣出几片绿色,沐桐仁便按耐不住自己行走四方的自由心,可惜本体憔悴不堪,他只能憋屈地把根扎得更深了些。
  如此憋闷数十年,沐桐仁终于想出个好法子,他用新生的枝叶和藤蔓给自己捏了个人壳子,把脆弱的本体留在山上,元神迫不及待挤进人壳子中,又出了山。
  捏的壳子没有扎根的苦恼,但也不能离开本体太久,沐桐仁玩了几年回来,本体边上多了个小童子。
  童子手中捧着荷叶,在给他的桑木浇水。
  童子看见他,眼睛一亮,把荷叶往桑木脚边一丢,变回毛团亲昵扑来。
  真是天大的意外!
  沐桐仁木着脸扒开扑到脸上的黑白团子,嫌弃捏住毛团半边翅膀。
  毛团受他灵力影响成精,沐桐仁却受不住毛团一口一个“恩树”的称呼,毛团成了精便不能当普通毛团了。他既承了因,便担一回教养的果,沐桐仁给毛团赐名季凌霄,收作徒弟。
  传完修炼法决后沐桐仁便又不怎么管了,生怕桑木吸引山间野兽,出门游玩前,他抬手一挥,在桑木周围起了座空荡荡的道观。
  但沐桐仁忘了件要事,大荒封闭之后的人间,灵气稀薄,他虽是残躯,但承接的扶桑神木灵力犹在,加之有万年的修为——不止本体桑木,他身上的灵力也总会吸引一些小东西。
  沐桐仁每次从外面回来,袖中总会躲些沐桐仁不忍驱逐的小家伙,慢慢的,一只毛团变成四只毛团,沐桐仁每回道观看顾一回本体,便多一只修成人形的毛团徒弟。
  意外一直持续到带回洛临。
  道观一院子毛团,遇上爱扑鸟雀的洛临——一时间,道观热闹起来。
  沐桐仁每天忙于寻猫掏鸟救徒弟,逐渐没了外出游玩的心思。
  季凌霄才终于结束了师父一出门,自己就要领师弟入门的噩梦循环!
  如今沐桐仁又起游历心思,季凌霄不禁回想起那些年独自奶孩子的痛苦经历,可师父要下山,正如天要下雨般,无法阻挡。
  唉……罢了,师父照顾小师弟也不容易,腰都折了。
  季凌霄拧紧眉头,认命塞了许多铜板银钱到自家师父和师弟的行囊中。
  次日一早。
  太阳刚擦过山头,一宿没合眼的沐桐仁拎起哈欠连天的洛临,在季凌霄千叮咛万嘱咐下,挥着手浩浩荡荡下了山。
  第7章 师父养过别的猫?!
  一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间茶楼内,沐桐仁将洛临按在茶桌前,茶盏内的水又续了三回。
  台上的说书先生手握一把折扇激动到拍桌,嘴里端的那是一个泡沫横飞 。
  “书接上回,孟仙师以身饲妖蛇,被那黑蛇妖拽入洞穴间——”
  ……
  沐桐仁抬手,示意魂不守舍的洛临续上新茶。
  洛临把壶嘴拎到沐桐仁面前,挨了师父一指节后,委屈地抿紧双唇。
  他们在一处热闹的街市里,不似道观外围的荒山了无人烟,沐桐仁带着洛临挤在凡人堆中,用前几日的“除大虫”吓唬洛临,不许他现出原形。
  美名其曰,修身养性,却也让洛临苦不堪言。
  他们下山才七日,茶楼的糕点洛临已经吃得看见就怕,手腕上的木镯自他能熟练使唤以后,怎么捉弄也不肯再吱声,他无聊地盯着廊道间穿梭的行人,咽了好几下唾沫。
  “书房里那些话本子说,师父带徒弟下山历练都是去斩妖除魔,而师父您……要把自己喝成茶味的了。”洛临满面茶色,他对说书先生口中的故事兴致缺缺,甚至打起自己的小心思,准备离开时同掌柜买些茶叶丢到储物法器内,回到道观后好给师父的原身桑木浇浇茶水。
  长时间维持人形需要耗费不少灵力,他的师父法力无边,听故事听得气定神闲,可怜他一只才学会化形的猫猫,维持人形的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历练果然不好玩,师父在逼他主动修炼。
  “少翻书房那些话本子,按书里所说,我们才是故事中的妖魔鬼怪。”见洛临无聊得扭成麻花,沐桐仁摩挲手中的茶盏,又喝一口。
  “……啊?”洛临一愣,他收敛起不太雅观的坐姿,凑到沐桐仁耳边,小声密谋,“师父,所以你带我下山是来吃人的吗?”
  “辰时才用过早饭,如今还未过午时,你又饿了?”沐桐仁面色微变,他将左手边雕成梅花样式的糕点推到洛临面前。
  “可他们好香。”看见面制成的点心,洛临忍住胃里的翻涌,果断将目光移到来往行人身上,喃喃自语,“好饿,能吃吗?”
  沐桐仁面色倏然冷下,他捏紧洛临的手腕,厉声道:“不行。”
  意料之中的答案。
  洛临不急着从师父手中收回手腕控制权,反而把脸埋在了桌子上,闷闷吐苦水:“从下山那天起,我们每天吃的不是清粥小菜,就是各种面点子……师父,我想吃肉。”
  沐桐仁:“……”
  糟糕,把这茬忘了。
  洛临化形之前爱吃生食,化形以后,一日三餐沐桐仁便都交给大徒弟季凌霄一块采购,他差点忘了,洛临不是寻常山君,小东西多日不进肉食,跟着他吃了这么些天粗茶淡饭,现下饿得……看见来往行人都眼睛发绿。
  吃人是凶兽的习性,洛临已经有乱吃师兄的坏毛病了,再染上吃人,迟早要闹肚子。
  “是为师疏忽了,街道转角便是酒楼,我们去……”沐桐仁站起身,边说边拉住洛临往外走,临到门口,却被拎着食盒的伙计拦住,口中的话语也一并被打断。
  “贵客请慢!”跑堂的伙计把手中的食盒摆到桌上,扬起笑脸客客气气道,“我家主子,想请两位听场新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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