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说罢,忆起儿时诸多愚蠢,楼枫秀自己反倒笑了起来。
反观抢人钱袋,被打不跪,他倒有自己的解释。
楼枫秀认为,偷抢这种事,本来就是很丢人的事。
被逮住,打就是了,总之生死在天。
他娘都说了,不跟无能为力的死人抢,但你活蹦乱跳的,还有能耐动手打我,凭什么还要求我磕头?
这是平白的折辱,这很有损地痞脸面,跪了你,往后还怎么混?
他笑的腹部隐隐作痛,抬眼只见阿月却没笑。
他望着他,分明什么也没说,却见楼枫秀神色一冷,直起身来,伸手挡住他的目光。
“他妈的,闭上你的眼。”
阿月错开目光,起身作势落跪,楼枫秀伸手拦道“你干什么?”
“伯母说的对,我吃了,要还的。”
“那是讲给爷的道理,你听来干什么?再说了,爷磕过了,你吃的是我的,不用跪。”
阿月摇摇头,仍然在蒲团上跪了下来。
楼枫秀纳闷道“你非要跪,不如给爷磕俩。”
“你是替我,我替粉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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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主家来扫祠堂。
一开门,瞧见俩人挤在蒲团上睡成一团,吓的大叫一声,当即挥着扫帚乱打,将俩人打了出去!
接下来,二人不得不露宿夜风。
好在春日渐暖,挑个屋顶,枕着瓦片,天为褥被,也算快活。
阿月想要支摊代书讨生计,楼枫秀便随他到各个街头寻合适的地方落脚。
大帮派占据的繁华街道不敢去,他们便往偏僻街道走。
二人一狗绕开南五里街,直走到西南六街。
此地偏僻冷清,少了许多杂乱,阿月看过位置,便问是否有人占用,邻里街坊听他想要代书,知他识字,当即眉开眼笑,毫不客套的请他帮忙读书看信。
这厢读完一封,旁等的妇人便递上一本书页,要请他教一教自家小儿书页上圈起来的内容。
眼见人越来越多,楼枫秀毫无用武之地,等到无聊,便牵走粉粉独自去转了转,准备瞧瞧哪里有合适生计。
楼枫秀带狗子出了街口,胡乱溜达。
他心知阿月不愿回到杂货间,便没再提过回去一事。
可惜靠自己,既没说好话的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问,无论大活小活,统统没有找到。
阿月不知道支摊子的难处,楼枫秀却知道。
所以他紧紧裤腰带,打算开始操手老本行,扎在人堆,物色起了人物来。
他下手不挑贫富,专挑看起来不顺眼的,不顺眼的人很好找,跟他气质相符就是了。
只是今日还没选中,却在街头碰见二撂子。
那愣头青先瞧见了狗子,叫道“粉粉!”
狗子天性热情,见人就扑,二撂子搂着粉粉便走到近前来“秀爷,你这几天去了哪呀?杜爷这两天接了个活,完工就能给你跟阿月买棚子了!都让我来找你们好几天了!”
“不用,我跟阿月不回去了。”
“为什么呀?”
“半夜经老听见人唱戏,怪渗的慌。 ”
“我咋听不见啊。”二撂子为难的挠了挠头。“对了,秀爷,徐小姐跟人私奔了,你听说没有?”
闻言,楼枫秀脸色微变,问道“没有,谁告诉你的?”
“你肯定不知道,昨天衙门来人找杜爷问话,好像是杜爷差点抓住什么人,杜爷就说是误会,托人问了才知道,徐小姐被他爹逼着落胎,竟然离家出走了,临走还留信给他爹,说她的郎君会带给自己和孩子幸福。徐老爷差点没给气死,现在不敢往外声张,也不赏银乱抓人了,委托衙役着急出城去找人呢,秀爷你说,这位小姐是不是太可恨啦!”
的确很可恨,就因为她撒了这样的谎,满城无辜和不无辜的流氓地痞几乎全遭了殃。
虽然真相大白,但严查严打期间死了好几个,她倒无所谓,如果不是为了保胎,恐怕满城风雨仍不能停。
楼枫秀怔了片刻,那些话搅和的他脑仁发紧,半晌才道“老杜,知道吗?”
“当然知道啊,杜爷托人问的,那人是他衙役兄弟呢!”二撂子分明说的明白,倒是楼枫秀问的奇怪。
二撂子咂摸不出哪里不对,左右张望,不见阿月,便问“阿月人呢?”
“去看摊位了。”
“哦,阿月是不是想支摊给人代书?”
“嗯。”
“怎么不找我跟杜爷来帮忙呀!”
“能支的起来再说吧。”
支个摊子,说起来简单,可在这座城里鱼龙混杂,两大帮派比衙门权威更大。
无论你做何等营生,除了缴税,还要额外再交一笔帮派保护费。
没事还得常打点,万万不能得罪人,极其麻烦。
楼枫秀虽然是个下九流,但他除了老杜跟二撂子,跟其它下九流都不熟。
但他也知道,这件事上,老杜跟二撂子靠不上。
“对啦,你跟阿月现在住在哪?”
楼枫秀信手往上一指,二撂子抬头看天,不明所以挠了挠头。
“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哦,好,等杜爷忙完了,我们就过来找你跟阿月!”
“行。”
二撂子走后,楼枫秀沿街走了一阵,心里沉甸甸的,没能分神物色人选。
天色渐晚,阴云密布,瞧着将有落雨。
楼枫秀回到西南六街口,找了一通,才在雕花巷外找到阿月。
那时他正坐在一张小马扎上,听读书信人群不增反减,围成层层叠叠密不透风的圈。
一群人中有老有少,围在一起听的认真,粉粉拔腿就要冲阿月跑过去,楼枫秀眼疾手快薅住粉粉。
怕它上前打扰,搂着狗,蹲在远处等他结束。
其实没几封书信好读,西南六街口贫苦穷困,上百户人口,恐怕很难出几个识字的,遑论与人书信交流。
大多人就是凑个热闹,看见个认字的漂亮少年,听他读的好听,就想一块沾沾文人的光。
楼枫秀坐在路口,他对面开着一家药馆,照方拿药的,是个与阿月同样年纪的小童子。
小童子拿着小秤,看完方子,开始分点药材。
小童子有些粗笨,字认的兴许不全,挨个核对方子与药屉字形,抓一副药耗费半天,简直笨手笨脚。
他心想,阿月可比他机灵多了,要是能去药馆当个抓药小童子,比支摊代书还省心简单。
正想着,人已经起身,进了药馆。
天色渐昏暗,百姓听的上头,一时还不肯离散。
阿月抬头,只见乌云遮日,便想去寻楼枫秀,于是让出小马扎,并表示明日还会再来。
一群人七嘴八舌道谢,地瓜土豆送了一堆,还有人看天不好,想请阿月一道回家吃饭。
阿月谢绝后,人群渐散。
他抬起头,白鸟看见楼枫秀蹲在街边打哈欠,而粉粉窝在他脚面上百无聊赖扫尾巴。
夕阳倦怠,阴云滚滚,人们匆匆往来,他竟等的何其耐心。
阿月走过去,楼枫秀还在闭目养神,毫无防备。
他发顶看起来很好摸,信手扎起的马尾歪斜,引诱着人来伸手冠正。
于是他弯腰伸手,恰逢楼枫秀抬头,与他五指猝不及防相觑。
阿月错过最佳时机,泰然自若改道,伸手抚摸粉粉脑袋。
楼枫秀眉头一皱,匪夷所思的想,他该不会想摸老子头吧?
可是阿月表现的过于淡定,不太好确定。
“这里位置很好。”阿月说“我们买来桌案跟笔墨纸砚,就可以开张了。”
俩人浑身没半个铜板,晚饭还没着落,哪买得起桌案和笔墨纸砚。
楼枫秀有些发愁,但他终究没有反驳,因为阿月带他走到小马扎跟前,看见一堆瓜果农作物。
“你这是,已经开张了?”
“还没有,读的多了,便有人送了谢礼。”
“哦。”
俩人收拾起满地瓜果,楼枫秀随机挑选一户倒霉人家,揭了房顶瓦片,用来煮饭。
煮饭容易,可惜缺盐。
盐粒子贵,楼枫秀没买过,有时候嘴里淡出鸟来,就会偷偷摸到某家灶屋里捏走一些。
一锅蔬菜乱炖,索然无味,仍能果腹。
入夜后,春雷滚滚,下了场大雨。
房顶是睡不了了,二人蹲坐在房檐底下台阶避雨。
主人家在梁上挂了两盏灯笼,照在水中,雨水打散昏黄光影,狗崽子便在泥水里翻滚跳跃,撒欢逐光。
落雨尚寒,俩人不敢入睡,冻死倒好,但这天最易生病,没钱拿药。
狗子玩累了,甩去雨水,不知从何处衔回一根木棍,当成骨头啃了半天。
楼枫秀无聊上头,抢走狗崽子的木棍,戳在地上写写画画。
阿月旁观半天,没认出一个字,于是问道“你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