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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你认不出吗?”
  “认不出。”
  “蠢蛋。这可是跟你学的写字方式,写的秀爷我的名字。”
  阿月心说,我绝对不是这样写的。
  粉粉被夺了棍子,只得又跑出去衔回了根新的来,它背着楼枫秀,窝在阿月身侧啃,没想到阿月如法炮制,在它啃的尽兴时抢去。
  狗子可怜兮兮,发出一声呜咽抗议。
  “粉粉掉牙了。”木棍上立着一颗糯米般的小乳牙,正是狗崽子狗生中第一颗牙齿。
  阿月摘起乳牙,收在袖中,他在地面一笔一划写字,写完,问楼枫秀道“能看出我写了什么吗?”
  楼枫秀当然认不出,嘴硬道“雨这么大,谁看的出来。”
  阿月重新写了一遍,道“齿。”
  写完,他道“你用我写字步骤,写一遍试试。”
  “行,你看着。”
  俩人各拿一根棍子,就这么写了半宿的字。
  后半夜,楼枫秀挨不住,缩在梁下睡了过去。
  --
  一大早,雨将停未停,淅淅沥沥。
  楼枫秀睡的正深,忽然听见大门吱呀一声,他忽而惊醒,发现自个蜷在阿月怀里,猛然抽起身,便跟要出门的主人家大眼瞪小眼。
  阿月悠悠醒转,听见主人家鬼叫着呵斥一声。
  楼枫秀习以为常,迅速大包大揽,扛起剩下瓜果。
  阿月刚要跟人道歉,便被他拽住跑向雨幕。
  楼枫秀找了块干燥地方,准备生火煮饭。
  刚起锅,不是。
  刚起瓦片,二撂子闻着味就找来了。
  饭能管饱,瓦片不够。
  楼枫秀自觉心善,换了家房顶掀瓦。
  仨人吃完饭,楼枫秀问他来做什么,二撂子半天才想起来意“对,杜爷让我带你俩去个地方!跟我走吧!”
  不消片刻,二撂子把人带到东南五街开外的偏远后巷,走到一栋年久失修老宅子跟前。
  大门上了铁锁,但是围墙塌了一半,不必开门,抬脚就能迈进去。
  一进院,首先看见一个女人,女人骨瘦如柴,坐在窗户里,正在对镜梳妆。
  梳到一半,听见声响,望着来人娇羞一笑。
  她满脸浓妆艳抹,鹳骨颇高,头上还带着花红柳绿的珠翠花冠,身上衣裳似乎被人撕过,破破烂烂,显得清凉无比,那一笑,只让人觉得惊悚,实在觉不出半点娇羞。
  而老杜正坐在屋顶和泥补洞,主房旁边盖着一间灶屋,灶屋烟囱砖瓦开裂,一面墙壁也在风雨中摇摇欲坠。
  这是座名副其实的危房,昨夜一场雷雨没给劈塌,实在不太应该。
  第14章
  “别愣着了,快过来帮忙!”老杜正蹲在房顶上,抹了一把雨气,朝几人挥手道。
  女人拿着鲜艳的胭脂,涂了半张脸颊,闻言冲三人掐着嗓子道“帮什么呀爷,倒不如来妹妹这里看看,妹妹这有好玩的!”
  “萍姨,早上好呀!”二撂子站的远远的,朝女人打了个招呼,而后悄声告诉阿月跟楼枫秀“不用过去,没有好玩的,萍姨骗你们的!”
  不必多说,二人确实不大敢接近。
  这宅子原主是个卖烛的老头,不久前死了。
  老头生前无儿无女,早年预感将死,提早委托戏班处置身后事。
  乾坤戏班不大好混,所以偶尔也接白活。
  但这种生前没人管身后无人问的,用不着怎么上心,于是就让老杜顶上了。
  老头虽死,但还有个疯女人住在这里。
  疯女人是前面快活楼的妓子,早几年就有点犯疯病,后被贱卖给这老宅里的老头。
  快活楼是个叫法,楼牌是叫春意浓。
  定崖县青楼南风馆盛行,当地识字的人不多,知道是干嘛的,但大多不知道正经牌名,于是统称快活楼。
  一辈子没见过女人的老头子,不知道下了什么黑手折磨,将女人逼的越发疯颠。
  大概逃过几回,被锁到屋子里,直到老头死了,邻里听见有人拍窗,叫的那是一个惨,才撬开了窗口。
  女人饿极了,从窗户那爬出来找几口吃的,吃完,没想到又爬了回去。
  往后,整日就坐在窗口那,以为还在快活楼,但凡见人都要招揽两把。
  但哪有客人啊,她脏的厉害,狗路过都得绕道走。
  “这宅子算是无主的,你俩先在空屋住着,咱们把墙补了,我看那女人皮包骨头,估摸也活不久了。要有的吃,就给那女人分点,也算不白借住。”老杜道。
  有这么个去处,哪怕是危房,糊弄点泥巴石头也算能遮风挡雨。
  四个人到处去搜罗石木补房梁,老杜糊完房顶,便让楼枫秀去挑水和泥。
  楼枫秀装作没听见。
  不是怕水源太远,也不是嫌挑水太累,院子就里有口井,关键他怕的就是井。
  见秀爷使唤不动,老杜只好使唤二撂子。
  二撂子应声提桶打水,楼枫秀看着二撂子走到井边,抑制不住,生出浓烈惧意。
  幼年阴影挥之不散,却又忍不住不去关注。
  他总觉得黑糊糊的井口里藏着某种东西,只要往里看,就会被勾进井里,再也爬不上来。
  二撂子捞桶,捞到一半,开口求助道“好沉呀,秀爷帮我。”
  刚说罢,脚底一滑,水桶顿时沉底,眼看连人带桶就要埋头栽进去,幸是楼枫秀盯他盯了半天,拔腿冲上前,薅住他衣领。
  无意看了眼井口,惊起一身冷汗。
  井中只有荡漾的水纹,和一只吊着晃荡水桶乱晃的麻绳。
  这点素材,足够他做两晚上的噩梦了。
  楼枫秀把人扶稳,将水桶捞了上来,接着往二撂子后脑勺甩了一巴掌“小心点,蠢蛋。”
  “你打他干什么,本来就傻!”老杜瞪着眼责备。
  此时,春意浓的疯女人终于画完了妆,在镜子跟前照来照去,觉得满意了,才坐在窗口,勾着指头,招呼他们进屋歇脚。
  她嘴里魅言惑语,净是说些不堪入耳的露骨浑话。
  见没人答应,还耍了几句脾气,耍完继续勾搭。
  最初听那掐着喉咙捏着嗓子的声音浑身不得劲,一天下来,倒听习惯了。
  房顶补完,给灶屋糊了层泥巴修缮加固。
  围墙塌陷那处,需要砖石填补,砖石得买,要银子的事,不得不先行作罢。
  将剩下的石头木料给粉粉凑了个小狗窝,放在院里用来看门,修补工程就算告一段落。
  这处宅子东西都陈旧,但好在全乎,卧房里被褥枕头,灶屋里锅碗瓢盆,一应齐全。
  卖烛的原主,还储着满屉蜡烛。
  是那种最下等劣蜡油,售价廉价,用之鸡肋,燃亮会冒黑烟,可与夜色媲黑。
  修缮事后,几个人站成一排欣赏成果。
  房顶上不怎么能看出,唯独灶屋烟囱裂纹上糊满泥巴,半边要塌不塌的墙拼接着石木,处处跟原本砖瓦颜色差了甚远,房还危不危不知道,丑倒是显而易见的。
  老杜道“只能修成这样了,再好咱也没那个本事,回头塌了别怨我。”
  楼枫秀久久没回话,这是他与阿月新的落脚地,大概率没人会敢来将他赶走的落脚地。
  须臾后,他对老杜道“谢了。”
  得了谢,老杜却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楼枫秀不是那么讲究的人,别说道谢,多骂你两句才是他受人好意的温情体现。
  想来想去,或许是内疚作祟,他哈哈笑了两声,贱皮贱脸道“行了秀儿,那女的是疯的,演个什么劲,还道起谢来,你要是被她勾住了,那不如进去玩两把开开荤。”
  楼枫秀如愿,立刻给了他一扫堂腿。
  老杜早料到了,抬腿躲开,笑的一脸混账样“秀儿,你功力见退啊。”
  他没接话,反问道“最近有没有什么活我能干。”
  “我留意着呢。”老杜收了贱皮子脸,看了看阿月,道“阿月想支摊代书是不?我这两天存了点银钱,要想支起来,西北六街倒还可以,管那条街的是凤尾帮的,我之前帮他们干过活,有点交情,不用怎么打点。”
  凤尾帮,就是一群地痞子纠集起小打小闹不入流,白虎堂都懒得视其为对手。
  诸如此类的帮派,在定崖县起码三五个,作恶又不够恶,只能欺负点没有油水的穷苦百姓。
  “西北六街,那里太偏了点。”楼枫秀道。
  “偏才是了,越偏住的越是些不识字的!嘿,走,咱也去闻闻墨臭去。”
  四人出了老宅子,走上文人街,寻摸了家书斋,妄想买来一套笔墨纸砚。
  书斋里只有一位上了年纪,眉须花白的老伯。
  四个人,仨文盲,根本没进过这种地方,一通看下来,一样也买不起。
  天知道,半两最差劲臭烘烘的墨蛋子,竟然要好几钱!
  那还是便宜点的,再贵的能买一进屋子,还得附赠半亩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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