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高墙外,连日守着伪做夜更的杀手,随时准备冲进朱门,杀上个片甲不留。后墙还藏匿着火油,以备后续引火烧府,毁灭痕迹。
虽临了并未产生冲突,银两按约照旧。
阿月早将银款埋置在城郊外荒庙,与做好动手准备的伪更夫交代详细地方,天亮之前,回了趟老宅,不及更换湿衣,先以研磨提笔,封了信纸。
离开前,偶然见到窗台放着红布缝制的钱袋,裹着一整包碎银两。
阴雨骤停,天外升起红云,即将天亮。
他感到身体升起某种不适的热度,预感到大约在生病。
他会生病,会自大妄为,会轻视人性,会混淆善恶,会是非难辨,会自以为是。
这是什么人?
凡人。
阿月从未如此兴奋,兴奋自己如此平凡。
他身体疲惫不堪,却毫无困倦,于是拿起银两,去了趟南五里街。
清晨,李大娘刚出摊,还在凿粘糕。
尚未走近,街头的米铺老板猛然见得阿月出现,立刻找上前来,怒气冲冲道“你看看,这都几天了,我本来都不想说的,那不着四五的流氓小子铁了心不来了是吧?”
阿月思绪纷杂,压抑着满腔的属于平凡者的烦躁,努力沉心道“抱歉。”
“就知道地痞子只会瞎混,看你面子上才请的他,不来趁早说一声,少耽误我生意!”
李大娘在摊前锤粘糕,闻言,放下石凿子,深吸一口气,提高了声量“你说谁地痞子,你说谁?你凭什么!天底下再没有比我们小枫更好的孩子了!你说说你请长工,又是看仓又是搬米又是运货,你付那点月钱,你亏心吗!?”
李大娘这辈子没说过重话,大声点的时候都少见,说到后面,眼泪登时掉了下来“你实在是黑了心肺的,我们小枫该你的欠你的?你还敢到我们跟前兴师问罪,啊?”
“这话怎么说的,我......”
“钱老板。”阿月打断,身体倦怠起来,连同语言不可避免慢了许多。
他发尾潮湿,却无狼狈,仿佛只是初醒,尚在慵懒。
“枫秀不需要我的面子,他在其位谋职每一天,从没有愧对过您一文钱。此番没有交代,误了您的生意,他不对,我道歉。可是地痞,流氓,不要再用这样的词汇称呼他。”
钱老板老脸顿时通红“我也,也不是那个意思,阿月你别往心里去啊。”
“他不会再去了,望请见谅。”
“唉,没事,没事!街坊邻里的,好说……”
阿月不再推脱,走到李大娘面前,送回红封“别担心,他会没事,不用再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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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以来,窦长忌忙着陪昌叔核查春季账目,堂主周业生特意交代,亲自送他前去陪衬。
昌叔混迹三教九流几十年,处处门清,地下钱庄过的是他的手,白花花的银子尽在掌握,派个小鸡儿就想弄清楚他的各坊账底?
哪可能。
窦长忌陪同查账,不过是个枯燥过程打发消遣的玩物。此刻伏趴在地上,头埋于昌叔身下,期间得了片刻昂首喘息。
往日不过任由昌叔口舌得势,近来自贱,哄得昌叔日日饮酒作乐,他有私心,不止为摸清帐目。
只可惜,再好吃的席宴,再有趣的玩法,昌叔也近腻烦了。
昨日下了场急雨,重重乌云散尽,天依旧闷沉。
此时不长眼的手下,前来支取各尽欢场快活楼的月银。
昌叔正在享受人间极乐,随手砸出支取银牌,腰部猛然发力。
他一把扔开账目,拽住身下的窦长忌头发,迫使他高高昂头。
“嘶,我突然想起来,老子那一千两还没平账吧?你那硬茬子的小兄弟,叫个什么......”
窦长忌慢慢吞咽下满口白浆,捧起他的手,舔了一口他的手指。
“昌叔,累了吗?堂主说今晚请您去春意浓,据说新买了一批胡姬,玩法与咱们很不一样。”
昌叔被他舔的一激灵,旋即挑着斜嘴,用他刀喇过般嘶哑声音道“行啊,叫上我的一千两,还有那硬茬子,过来一块赏。”
第53章
楼枫秀手腕拆了线, 手腕痂痕尤在,粉红一道,下的极快。
老杜小题大做, 天天身上带着纱布, 一日给他换一回药, 唯恐留下伤疤。
他怕,往后只要见到这条疤,他都得愧疚得死上一回。
楼枫秀在尽欢场人缘不错, 同僚依旧满口秀爷亲热喊着,要债揍人没出过手,吃饭都是老杜喂的。
当然, 他拒绝过。
老杜非常有自知之明。
他是连累了所有人,万死难辞其咎的罪魁祸首, 心甘情愿伺候楼枫秀聊以还债。
连日来,二撂子常来往与尽欢场,给俩人送晚饭。
送完,又跑去南五里街凿粘糕。
当晚,荣爷发放月钱, 唯独老杜跟楼枫秀两手空空。
虽然白干,但荣爷额外给俩人差事, 在东西楼来往春意浓传菜跑腿。
一趟可抵三五两。
进了快活楼, 荣爷往内厢清点新收的那批胡姬,二人由狎司前头带路, 直领上楼。
二楼厢房皆是月牌, 新月满月下弦月。
路过挂牌勾月的厢房,门扉半闭,里面传来开怀笑意“你从不留下用饭, 还说不是嫌我不净?”
恰时,楼枫秀已然走过厢房,忽听得一声熟悉声音“月儿姑娘留步。”
他猛然止步,转身折返回来,正与走出的阿月撞在一处。
不知他何时抽高了身量,鼻尖撞上了鼻尖。
“你!你来这里干什么!”楼枫秀顾不上鼻腔酸痛,声势夺人,率先斥问。
阿月缓和了痛,片刻后抬眸,波澜无惊望向他“你既然能来,我怎么不能?”
“哎呀,是你!”月儿叫道。
楼枫秀抬头瞥了她一眼,咬着牙道“你为她来的?”
“当然不......”月儿道。
“是。”阿月截道。
“......”
“那位小爷,怎不跟来,将开席了!”狎司在前头催促道。
“现在就滚,再让我看见你到这里来,我打断你的腿!”楼枫秀恶狠狠道。
言罢,岂料阿月非但不听,当场转身,径直在厢房案前坐下道“月儿姑娘说的对,我还没有用饭。”
“......”
月儿开心极了,立刻热情的为他夹菜。
“别磨蹭了,快跟上,昌叔催呢!别让老人家发火!”狎司在前头催促道。
老杜很快发觉不对,折身走回来,猛见厢房坐着阿月,又闻狎司道出昌叔名号,心道哪会是传菜的事!
遂出手将门紧紧合上,拉着楼枫秀要走。
“放手!给我开门!”
“孩子大了,也该,也该开开荤,你别嚷!”
“屁话!阿月你听......”
话音未落,老杜一拳头砸过来。
楼枫秀挨的结实,疼的发懵,眼神都变清澈了。
“秀儿!你听我说,待会我借机出来,一准将他劝走!”
楼枫秀舌头顶了顶腮,纳闷道“那你打我干什么?”
“我,我不是,对,荣爷让咱传菜,咱就得做好本分,你这闹起来,多不给荣爷面子,是不?”
老杜好说歹说,才将楼枫秀安抚下来。
临走,他还狠狠踢了一脚门,在勾月厢房外威胁道“你等着吧阿月!”
厢房内粗声浪语,满席皆是东西楼最出名的菜色,跑腿的小厮已然布好了席面。
二人甫入内,与主位上昌叔对上了眼,他杯底敲了敲席案,厢房一时静了。
旁侍的窦长忌神色无端发紧,周业生但笑不语。
其余人等无非妓子伺候,唯独昌叔身后站着那几个怪模怪样的人物。
他们每每与昌叔同出同入,虽然从不开口,但很难不让人一眼留意。
不光只是因为其中一个缺了鼻子,同样面无表情,眼里死气沉沉,怎么看都不像活人。
楼枫秀蹙眉,差点忘了他们来此地的目的,老杜心知肚明,小声道“等等荣爷,听荣爷吩咐。”
话正当时,荣爷声音在身后响起“站这么老实,还不入坐?”
“我二人瞧这席面菜色全了,不知荣爷还有要吩咐的么?”老杜道。
“原来早有安排,是我过虑,既然来了,你们跟着就坐用席罢。”
话音刚落,楼枫秀毫不客气,转身就要走。
不等跨出门槛,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叩上肩头。
“站住,昌叔有话要问。”
力道宛如焊了铁,箍的他肩骨欲裂。
拦他的正是昌叔身后缺鼻子的男人。
昌叔起身走来,亲昵楼枫秀肩头,一个眼神,将他压坐席面前。
“上回一见,才知兄弟不是俗人,怪不得小鸡儿对你耿耿于怀,昌叔欣赏你,以后就来我手底下,不必吆五喝六装腔作势,往后,叔分个钱庄给你管,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