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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他从张占嘴里套问不出,私下安排人手多方查探,始终无从下手,后来因入狱,那些曾派出的探子已尽数销声匿迹。
  眼下,苦于形势迫切,一直没能抽出空闲找寻真凶,于是日常行事便更加严密。
  定崖县盐价已经恢复正常,年底,盐场迎来了新的运货皇商。
  据说比姓薛的来头更大。
  青龙帮白虎堂,两大帮派逃的逃,散的散,原本以为百姓终于能过个不用给帮派上缴贡品的好年,谁知临到年底,定崖又出事端。
  路过此地的外乡客,以及城外各个村镇,皆有少年少女在定崖城中走丢。
  衙役及一干捕快,集体出动,日夜不休寻找人口,城内加增巡逻。
  虽暂且没有进展,顾青民却实打实立起了威仪,给了当地百姓,日子果然在变好的底气。
  小年当日,乾坤戏班子封箱唱大戏。
  乾坤戏班没落的厉害,早几年便不唱封箱了。
  班主爷身体近来不大康健,大抵自认时限将至,决意趁尚能动,热热闹闹唱一场封箱。
  戏台子搭好,过客愿意听就驻足,随喜打赏。
  老杜跟二撂子帮衬着处理杂事,看客过多,难免有人闹场,便招呼楼枫秀镇镇场面。
  当过人家两套戏服,这点情面毕竟要还,于是他便与阿月早早关了风月鉴,带上李大娘还有雀雀,以及南五里街一众熟人,都来一道听戏。
  台上戏码接连不断,乾坤戏班戏子轮番上场,虽然热闹,可也显而易见的没落。
  戏服破旧不算,连叶香儿这种两年功夫不到都能上台担角了。
  班主爷有心想上台唱一场拿手的镇场,却因体力不支中途退出。
  台上乱七八糟热热闹闹,台下看客只图新鲜不给面子,时不时哄堂嘲讽,笑他们潦倒至今,早日倒台。
  打是没打起来,只把班主老爷子气的不轻。
  老杜二撂子忙完琐事,跟李大娘雀雀还有楼枫秀阿月一同坐在台下,竭力在一群喝倒彩声中叫好。
  阿月在一片喧嚣中,拿着小刻刀,尽心尽力改刀一只红泥莲座。
  早前他绘了副莲座图样,交给寺庙塑佛像的工匠,可工匠只会古旧样式,没有做过新图样,便要他先做出个样式才能进行仿作。
  阿月学什么都充满耐心,做事更为细致,唯独对这只莲座,无意流露出痛苦。
  他手中刻的是他最为熟稔的形状,无论怎么隐藏捏造改变,都脱离不了本宗影子。
  偶尔总会失神,用寸了力道,难免自伤手指。
  他似乎感受不到痛,面色疲惫,任由血珠沾染莲瓣。
  直到楼枫秀忍无可忍,从他手里夺过刻刀,拿走那只红泥莲座。
  “哪来的野路子工匠,给了图样都做不来?不做了!”
  “莲座重瓣,无版无式,的确很难雕出其形。”阿月捏了捏眉心,温声解释。
  楼枫秀举起泥座,红莲花瓣繁冗层叠,线条勾勒纤细精巧,虽泥色浓厚,却能瞧出不沾纤尘的神圣。
  “我看就很漂亮,跟图样没......”
  话还没说话,身后走过一位衣着花红柳绿,甚至比台上花旦戏服还扎眼的少年。
  那少年从场外赶来,堪堪擦着他的手臂,风风火火正往戏台跟前挤。
  莲座脱手,轱辘辘滚到桌角。
  “对不起,对不起,我着急看戏,不是有意的!”少年撞完人,认错态度十分良好,他迅速弯腰,捡起一样八竿子打不着的橘子皮递给楼枫秀,递完就往台前挤。
  楼枫秀捏了捏手里的橘子皮,后知后觉骂了声“操!”
  他拍案而起,被老杜起身拦住“得!今个喊你是来平事的,班主爷身体本来就不好,千万别起事!”
  班主爷身体不好,起事也管不了,老杜在意的却是那少年穿着。
  贫苦人家裁剪的衣裳有个特点,就是古旧,寡淡。
  只有高门大户的人家,才有资格挑选面料和色彩。
  不过,富裕到把四季都穿身上的着实不多见。
  老杜把莲座捡起来,还给楼枫秀,抬头看了看那穿的花枝招展的少年背影,一面牙酸的想,这小子铁定有钱不好惹,一面蛮不在乎道道“你跟一个睁眼瞎的花孔雀计较个啥?”
  幸而莲座没有损坏,楼枫秀悻悻落座,没去计较。
  那花孔雀直冲到戏台最头位置,跟坐在中间最好位置上,边嗑瓜子边喝倒彩的几个痞子理论。
  “你既然不爱听,为什么还占在最好的位置上?”
  “老子开心,你想怎么着?”痞子吐掉瓜子皮,随时准备把这个瞧着不谙世事,穿着比台上戏服还花的少年揪出去暴打。
  “我爱听,我想要你的位置。”
  “什么玩意,你想要老子就给?”
  “这样吧,我给你银子,你把位置让给我吧!”
  “......行。”
  由此可见,银子大多时候,比动用武力更加方便。
  可惜,少年初来乍到,误解了江湖。
  他在身上翻了一遍,明明带了一沓银票,却不知道被哪个扒手偷取,折腾半天,掏不出半文钱来。
  而后,那帮痞子惨遭戏耍,立即拍案而起。
  “等等!”少年并不惊恐,他伸出一只手,友好摁住痞子伸出的拳头,而后打腰带上,费力抠下一块金饰。
  “这个,这个给你!”
  痞子虽眼光不好,但起码认识金子,咬了一口发现是实心的,眼睛一亮,于是交易当即达成,痞子们往他腰带一摸,整条抽走,也算守诺,起身就走。
  花孔雀没有腰带,也不慌张,丢了银票,也不着急,坐的四平八稳,要了满桌蜜饯果脯,开开心心坐在台下,听这场新鲜的外乡戏。
  除了老杜一桌人,全场都在喝倒好。
  唯独他听的兴起上头,干脆脱了整件外衫扔上台以做打赏。
  也算是前无古人了。
  清云寺原要赶在年前重塑莲座,为早日交付,阿月几乎彻夜未眠,好在最终,顺利塑出其形。
  次日,楼枫秀代他拿了泥莲座,去了清云寺,他打算好好警告那个老秃驴,让他以后少拿几个铜板就来忽悠阿月卖命。
  打定主意,要在风月斋挂上牌子,光头不得进入!
  等到了清云寺,楼枫秀看见住持正在跟几个小沙弥搬运米面。
  住持正扛着白面袋子,一眼望见他手里握着的莲座,因一路上的迁怒,而捏变形了几只花瓣。
  于是一时忘了肩头重量,往他跟前急走了一步,激动之余,当场扭伤了腰。
  “嘶,施主,麻烦接下粮食。”
  “......”
  楼枫秀警告不成,反而帮忙扛了半车米面。
  扛完米面,那老秃驴扭着身子,拄着禅杖,开始结算银钱。
  他慈悲眉目还带着舒朗笑意,仿佛扭伤腰的只是某个同行。
  楼枫秀对弱势群体没有半点脾气,递了莲座,拿了一串铜板的报酬一言不发。
  “年初一寺中行布施,若施主与阿月施主开年得空,还请一同到寺中,为百姓布施。”住持笑眯眯道“本寺经年来鲜少产生富余,今年终得开展布施。”
  楼枫秀闻言,不是开心,反而想到,好人好事,竟是他能参与的?
  定是老秃驴特地想要请来的是阿月,只不过不好意思遗漏自己罢了。
  “我不来,我没空,阿月有,我转告他。”
  “二位施主缺一不可啊,施主与阿月施主为本寺补壁画且抄经书,寺庙香火增添许多,因而,本寺开年才能够为民布施,二位是与本寺有缘福的德善之人,如无大事,还请施主一道,务必前来。”
  真是没想到,有一天,德善这二字,竟然还能往自己身上套。
  楼枫秀闷咳一声“知道了。”
  答了话,二话不说拔腿就走。
  走出半丈,忽而转过身,再度折返回来,将那串铜板不由分说塞还住持。
  “施主这是?”
  “你破庙如要补墙修佛像,尽管到风月斋来,不要银子。”一语掷地,豪气如云,说罢,楼枫秀复咳一声,补充道“阿月让我说的。”
  见他转身就走,住持纳下铜板,笑而不语,默默在他身后行了个佛礼。
  白虎堂堂主因与贩私盐有牵连被抓,原本缺乏证据,何况此人狡猾,背地里还有其他士绅作保。
  顾青民急着定他的罪,好不容易能够拥有上奏权利,于是拼命罗列十大罪状,包括扯出贪瓜抱仙慈院拨银一事,想请来巡抚,最好能派出上千官兵来收缴毒瘤。
  只是巡抚也得过年,此事只能延缓。
  幸而圣莲道第一时间作出了交代。
  百姓之福,大别国教,拨下来施恩布德的银钱,竟然被地痞瓜分,无法贯彻民生之德,此乃圣莲道之大辱,有悖规诫。
  于是圣莲道特派一批道生,替换此地玷污宗门的杂碎,来到抱仙慈院,为此地开年施恩布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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