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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于是歌沉莲偷偷藏起那只泥虎,交由住持,放入清云寺的香炉,而后在楼枫秀抄写的经卷上,留字道别。
  他想,如果三年时间,他仍然没能维持清醒成功脱身,那住持便会将老虎交给楼枫秀,而楼枫秀便会将泥老虎带给祈为良,祈为良定能察觉他的意图。
  他们会一同前往京师,来到莲火宫,找到自己,唤醒他的记忆,揭开罪恶,让过往重现天日。
  当年阿月计划未成,没能杀掉那些道生,因伏步乾迅速识破他的意图,反用麻沸散将他宪制。
  他感到无以复加的恐惧,因为他知道,他们一定会杀了楼枫秀。
  圣莲道身为国教,能耐高超,记忆这种东西还能掐头去尾,仿佛真有神佛相助。
  后来,那些记忆遭到替换,他遗忘了自己的坚守。
  在此间,他曾经认真想过,也许自己能够带领圣莲道重归轨道。
  只要脱离朝政,只要远离京师。
  但如今,他确信,正如楼西县无雨必死,圣莲道没有所谓正轨。
  第99章
  阳光明媚的日子里, 日头攀上三竿。
  楼枫秀翻了个身,从软塌上悠悠醒转。
  不得不说,圣莲道对他极其尊敬, 不仅专设了一处宫殿用来囚禁他, 一日三餐, 顿顿加肉,还额外附赠夜宵,从不敷衍。
  楼枫秀洗了把脸, 散漫翻开用来打发时间的书籍,一边静静等待他的午饭。
  须臾,有人推开殿室, 他打了个哈欠,懒得回头。
  那人脚步声极轻, 与往日不大相同。
  等他发觉不对,歌沉莲已然走近。
  他来不及变个厌烦的嘴脸,圣主却已倾身而来,将他抱入怀中。
  “楼枫秀。”他温柔开口,轻唤他的名字。
  楼枫秀所有动作瞬间懈怠, 他一动不动,甚至遗漏呼吸。
  “我想......”
  我想要靠近你, 拥抱你, 无论寒冬夏暑,想要更近, 更紧, 完完全全占有你。
  “我知道。”我早就想这样做了。
  “你为何恨我。”何妨你会恨我。
  歌沉莲收紧双臂,热气包裹了他整个耳廓,那声线却无比清冷。“我记得你。”
  楼枫秀浑身僵硬, 他张了张嘴,矢口叫出那个名字“......阿月。”
  “错了。我是歌沉莲。”圣主享受天下所期的荣耀,理应背负着所有恶果。
  “你如此愚蠢,反复认错。”歌沉莲一直记得,他曾踩断那只泥虎的尾巴。
  “圣莲道烧尽楼西县一十六万人,怎么偏偏,遗漏了你?”在遇到楼枫秀,见到那只老虎的时刻,他便知道了。
  “我的确该死。”他本以为,他可以为此赎罪。
  “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却难以自拔爱上他的债主。
  他摩挲着楼枫秀的头发,下颚轻轻触碰他的脸颊,咽喉坦露无疑,散发着温润的热度,与他唇瓣,相隔咫尺。
  只要他想,他可以咬断他的喉咙。
  在那晚,面对他的侵犯,他就该这样做了。
  然而沉默无尽,他始终没有动作。
  “你又一次,错过了这个机会。”
  他忘记与爱有关的一切,却在重逢那刻生出独占之心。
  不惜一切,犯下更重的罪过。
  即便他不要,他也一定还。
  直到歌沉莲转身离开,殿外射入万钧阳光,那光刺痛楼枫秀的双眼,他遍体生寒,温暖穿刺筋骨,欲言却不能。
  大理寺若干巡捕正静候殿外,与圣主尊敬行礼。
  “多谢圣主带路!”
  “顺道而已。”歌沉莲微微颔首,带着一惯微笑,让开大道。
  早该定罪了,来的有点迟。
  楼枫秀以为自己的罪名,左不过是企图谋杀国教圣主,但他被押送大理寺高堂,才知不单单如此。
  几名由仰无暇门护送,自定崖远道而来,声称冒死状告御状的百姓,跑到大理寺告罪定崖地头蛇与父母官,一五一十哭诉出他的恶行。
  例如为霸资业不择手段,一时未能得逞,便连烧整条街铺!例如日常杀人不眨眼,横行霸道,人见人惧!例如谋和知县顾青民,鱼肉百姓,戕害良民,视国法为无物!例如迎仰无暇门入驻定崖,只为安抚人心,达到敛财目的!
  那几人倒是地地道道定崖县的口音,但楼枫秀想了一百遍,也不记得他们究竟是谁,何时结过恩怨,何至于牵连出一堆莫须有的事物来。
  总之,他眼睁睁看着自称某当铺的掌柜,拿着他亲手签过条据,上面写着,破烂戏服换三家当铺!
  无语凝噎,那字漂亮成那样,他再练三十年都写不来。
  除此之外,还有一把,他曾经从世外仙家捡走,用来剁药材的菜刀。
  尤记得,当时抱仙慈院救出那群少年少女后,菜刀随着相关人等杂碎,一同被县衙收走。
  刑官查验凶器,上面锈迹斑斑,还有血色,旁人还咬牙切齿说,钝成这样,不知杀人何几!
  就这样,楼枫秀毫不费力拥有了数十条罪名,人证物证凶器样样齐全,辩无可辩。
  当然,他也懒得辩。单企图谋杀圣主一项,足够他死一百遍。
  一百遍和一百零一遍,区别不大。
  他面无表情,在认罪书上谋和知县顾青民一罪中污了墨团,其余大略看过,像是在批阅文书,毫不顾忌数罪尽收,起笔在罪状上敲定画押。
  大理寺卿当他是在保护背后人物,毕竟掌控定崖,将贸易发展的风生水起,权靠一个小小知县的确有些为难,肯定还有更大人物支撑。
  便要楼枫秀如数供出同伙,能得从轻发落,起码留个全尸。
  楼枫秀心态豁达,心说千刀万剐不就是个死,谁管你全不全尸。
  他是半个字没有,大理寺问不出二话,僵持半天,只能将人下了大狱。
  就这样,楼枫秀从舒适的宫殿,被关押进了阴冷的牢房。
  狱卒在这种不健康的环境待了太久,耐心短缺,脾性暴躁,瞧这名累罪在身,马上就要死了,还一副比他前途还光明的吊儿郎当样就来气。
  狱卒拽着锁链将楼枫秀往前推搡,楼枫秀来不及瞥他一眼,给他点杀人犯的威慑力,忽而就被一脚踹进牢门。
  他扑在潮湿稻草垛上,吃了一嘴霉臭的秸秆。
  囚犯日常无趣,鲜少娱乐,闻声蜂拥,头脸挤在铁栅栏上,其乐融融欢迎新人“哟,又来新人了!”
  “你是为啥来的?也是因为议论圣主吗?”
  “嗷嗷!”隔壁发出一声怪叫“相关字眼不能出现在这污浊地,你长点记性,是不是想被打死!”
  楼枫秀只觉得胸口硌了个物什,他撑身爬起来,倚靠着草垛,伸手往怀里一摸,拿出瞟了一眼。
  人一愣,浑身瞬间麻痹发冷。
  麻了没一会,隔壁狱友便出口打断思绪“诶,新来的兄弟,你过来给我捉捉虱子呗,好些天不洗澡,痒的慌。”
  楼枫秀瞥了他一眼,狱友虽说狱友蓬头垢面,形象不好,可他在各州郡的乞丐窝里全部打过滚,虱子比人还活蹦乱跳的地界去的多了,也不觉得糟糕,遂神色平静,又将目光转回玉虎上。
  “捉虱子不难的,我教你,可好玩了,一掐一个嘎嘣响!”隔壁狱友非常自来熟,三言两语就称兄道弟了“哎呀兄弟,一个破玉雕老虎有什么好看的,过来嘛!我跟你讲,过不几天你也得长,到时候你还得找我给你捉嘞!”
  隔壁狱友看起来经验十足,想必待的时间不短。
  “兄弟你别不搭理我呗,我看你也是第一次进来,教你两招哈,稻草堆里不能躺,不出两天肯定生疹子,老鼠都在里头扎窝了,小心啃你那张俊脸哟!”
  楼枫秀本就思绪混乱,听他叽叽歪歪倍感不耐,他将小老虎丢回怀中,一头倒在杂稻堆里,闭眼假寐。
  他以前最讨厌的就是回忆,旧事没有几桩值得惦念的,他以为他忘得干干净净。
  可这一遭梦里,楼梁镇惨烈景象,悉数尽现。
  所有焚尽的屋舍,寸草不生的荒地,遍地可见的死人坑。
  还有,死人坑里浓烈的血腥味。
  惨遭干旱饥渴的人群,为什么会有血腥味?
  哦,原来是那甘霖腐败了肠穿肚烂,呕出的五脏碎屑。
  贫瘠的西北,荒无人烟的大漠,楼西县永远求不来的雨。
  他们得到那片刻救赎,却是致命甘霖,困死于一手遮天的权威。
  他本该怀揣无尽怨恨,可梦魇尽头,明月之下,却见到那遍地死人中送给他水和食物,无声泣哭的幼童。
  他在不断反复告诫自己,那是歌沉莲,不是阿月。
  世间最好的阿月,已经死了。
  他必须恨他不可。
  本该如此。
  在楼枫秀一个字没蹦出来的前提下,料事如神大理寺卿慧眼如炬,不仅知县顾青民与地头蛇同流合污,期间还有皇商沈知安的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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