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凉丝丝的舒适感沁入毛孔、渗进伤口,几乎是瞬间就抚平了沈青池手上的钝痛和彻夜未眠的疲倦。
他有些惊奇地看着环绕周身的水流,那种灵性的温驯柔和与生机勃勃,令它们看起来就像活着的生灵,而非某人随手拿潭水捏出的“工具”。
但下一刻,两条水带便怦然碎散开来,飞溅的水珠轻轻扑打沈青池的面颊,温柔得像是心上人一触即离的指尖。
他的心尖霎时滚烫起来。
“过来。”
低沉的嗓音自雨幕深处响起,尾音像带着钩子,隐隐比从前多了点瑰丽的、迷惑人心的味道。
沈青池指尖一抖,着魔似的迈开脚步,猛然冲进水雾之中,浑然不觉跟在自己身旁的“土豆粉”抖成了波浪形,都没敢继续跟着给他撑伞。
他就像一名虔诚信徒,披荆斩棘、跋山涉水地拨开重重雾气,去拜谒他的神明。
“神明”坐在水铸的高台上,姿态散漫,神色慵懒。重塑后的躯壳与之前并无不同,却又似乎多了些别样气质,低眉抬眼都带着蛊惑意味,一颦一笑自成风景。
沈青池在水潭边沿止步,怔怔望着脱胎换骨的男人。他勾勾手指,水面上便铺出长桥,引沈青池主动上前。
话本里的艳鬼魅妖,在他面前也不过如此。
沈青池轻笑一声,放任自己溺进他漫不经心的引诱里,快步跑了过去。
但在他伸臂抱人时,勾他过来的人却抬手拍在他额前,将他抵住,不能踏出最后一步。
连雨年上下打量他一番,目光扫过他的左臂便顿住不动,像只嫌弃主人脏兮兮,不让他靠近,却也不叫他远离的大猫。
沈青池的伤本来已经好了,被他这么一瞧,原本伤口所在的位置突然开始发痒,就像痊愈期的伤痕内部挣扎着生出新肉,痒到他的心也在胸腔里剧烈震颤。
“看什么?”沈青池嗓音微哑,满脸笑意。
连雨年勾起薄唇,露出一抹讥诮:“你是脑子坏掉了吗?”
沈青池轻笑:“不是啊。我这人比较执着,还喜欢自力更生,你不肯让我分担你的痛苦,我只好换种方式,迂回进行。”
“……疯子。”
良久,连雨年压下气恼,给出了极高的评价。
天各一方的巫与觋,在这一刻奇妙地思维同频。
沈青池试探地握住连雨年的手,见他没有挣脱,便得寸进尺地拥抱上去,把脸埋进他的颈窝。
连雨年身上只穿了件云水织就的单衣,新生的肌肤光润细白,感官敏锐,他的吐息扫过颈侧几次,就让那里红成了火烧云。
“你没事……”沈青池的鼻尖抵着那片红,紧绷的神经在搂了满怀的温软触感中渐渐放松下来,“太好了……”
“嗯。”连雨年轻轻应了一声,单手揽着他,另一只手随意一挥。
沈青池偏过头,以为他要让雨停下,却没想到手臂一挥,雨势反而更大了,闷雷阵阵滚动,如浪汹涌,滂沱暴雨带着洗净世间所有污秽的气势凶暴砸下,掩去目之所及的一切景象。
“这是怎么了?”沈青池挑眉,“通过下雨的方式撒气?”
“当然不是,我心眼有那么小吗?”连雨年懒散道,“以前没发现,帝京里藏污纳垢的角落实在太多了。解决淮河两岸的危险之前,我要先把家里‘打扫’干净。”
沈青池怔了怔,旋即粲然一笑:“有老鼠吗?”
“不仅有老鼠,还有广东双马尾。”
“什么?”
“不,没什么。”连雨年咽下脱口而出的梗,“你要的话,都留给你。”
……
大雨冲刷着帝京每个角落,几乎呈倾天之势。但大部分百姓并不因这恐怖雨势而心生惧怕,反而觉得安心。
“这雨下得我骨头都酥了……”客栈里的旅人打了个哈欠,“睡个午觉吧。”
凭窗听雨的闺中少女拿起笔:“今日不知怎的,我竟觉得倾盆大雨亦有诗情画意,也许可以写一阕‘苏幕遮’……”
几名身着短褐的挑担小贩在屋舍檐下避雨,主人家贴心送来的热水,让他们品出了忙里偷闲的惬意。
雨水流过每一条长街,洗刷每一根砖缝地隙,无处不在,却也并不停留,欢欣雀跃地来,兴高采烈地去。积水最高时也没没过最低的台阶,行在雨中的人们只要撑了伞,或是穿着蓑衣,便不会被一滴雨水溅到。
连雨年倚在水台上,任由沈青池卷着自己头发有一搭没一搭地扯,专心投入练体完成后的初次出手中,借着清理帝京“污垢”的机会适应这副新的身躯。
他很难描述自己现下的感受,躯壳重铸之后,整个世界在他眼里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非要形容,那就360p变4k臻彩,天翼2g变极致5g,奇瑞q/q变劳斯莱斯幻影……这种懂得都懂,不懂的也没法儿解释的感觉吧。
不是玩梗,而是写实。
除此之外,连雨年最重要的收获,就是从前一直有意无意桎梏他释放巫力、施展强大术式的瓶颈消失了。
若是让此时的他回到十几天前的云湖,根本不需要借天地之力渡化厉鬼,他自己就能办到。用以防备龙头的阵法支撑开来,也不过转瞬就能完成的事。
鸟/枪/换/炮啊,换的还得是歼星炮。
这波简直血赚!
连雨年细数身上的变化,心内正感慨着,忽然神识一动,像是找到了什么,唇角微微扬起。
“呵,抓住你们了。”
另一边……不,另外几边,在平时无人关注的隐秘之地,几拨人被这场雨吓得心惊胆寒,像脑子被狗啃过似的聚到一起,一边哆嗦一边猜测这场怪雨的根源。
他们几乎被吓破了胆,很多人话都说不顺溜,因为来自不同地方,甚至是用方言各说各的,不像在交流,倒像是想通过抱团取暖的方式减轻……或者说分摊恐惧。
可惜一群胆小鬼凑在一起,恐惧分摊来分摊去,不减反增。
从某种意义来看,沈青池说他们是老鼠没什么问题,倒是连雨年把他们比成广东双马尾才不太准确。
广东双马尾可没有那么怂,它们可是能在人类尖叫时扇动翅膀往人嘴里扑的超级凶兽。
“我、我们要不……离、离开帝京吧?”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结结巴巴地提议提议道。
屋内安静半晌,下一刻,赞同的应答声如火山喷发般喷涌而出,随之而来的就是众人互相挤压推搡,都逃命似的朝大门冲去。
这时,一道银白电光劈过门前,隆隆雷声接着碾过他们的耳畔。
同一时间,一道慵懒声线在所有人的脑海中同时响起:
“各位——想去哪儿啊?”
第40章
陈安坐上马车时, 心里冷不丁流过一个念头——陛下到底记不记得他是兵部尚书,管刑部的另有其人?
马车驶往东宫,马蹄慢条斯理地踏过积水, 水珠飞溅, 将雨后格外明媚的日光折射出炫目的五彩色泽。
东宫如今已经变成专门处理妖蛊教之事的场所, 和妖蛊教有关的资料、情报以及需要关押的妖蛊教众都在其中, 又被暗卫、近卫、禁军三重防线守得密不透风, 至今没人察觉里面翻天覆地的变化。
联想到这一点,陈安的疑惑也便有了答案——陛下是懂人尽其才,物尽其用的。
禁军刚带回的妖蛊教众暂时收押在东偏殿,陈安到时,刑部尚书许鉴已经在那儿等了片刻,正翻阅着初步审讯后得到的口供。
见他到来, 他那欠登好友不假思索地把他拽过去, 笑眯眯地提笔做了个记录动作:“老规矩, 今天还是你审, 我记。”
陈安扯了扯嘴角, 刚想问他是不是文书工作干上瘾了, 要不要让陛下给他换个位子,就听见他饱含期待地问:“什么时候用‘刑’?”
陈安:“……”
误交损友, 人生无望。
皇宫内,沈青池换了身常服,倚在桌旁批阅奏折。
半个时辰前, 清理完京中蠹虫的连雨年出发赶往淮河, 用的是巫族腾云驾雾之术,日行万里不在话下。
以前他不用这一术法赶路,是受体质所限, 无法施展。当时的他实力上限不过是一个大型阵法,巫力强度之于当下,便是浩瀚汪洋与小水潭的区别,不可同日而语。
也是直到练体完成后,他才明白练体与否对于一个巫而言意味着什么,难怪巫族以此作为成年界限。
这些事,连雨年并未瞒着沈青池,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算是补上之前相认时缺失的交代现况环节。
沈青池素来信他如信自己,既然他把淮河之事最艰难的部分包揽过去,便没有追问太多细节,暂且从此事中抽身,转而投入其他拖延了些时日的政务。
时间流逝,桌角竹筐里又积起半筐选秀折。
在最后一份奏折上写下朱批时,沈青池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水洗后的竹香,清冽醒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