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没读下去?”
  “我看不懂第一章的第一句话。第二句话也看不懂。”
  奥黛尔用双手抚平自己罩袍上的褶皱。很奇怪,她记得自己的某一只手上遍布的伤疤,现在它却光滑如初,皮肤幼嫩,和另一只缺了指甲的手放在一起很不和谐。
  诺曼把电子书放到她膝盖上,指着第一章密密麻麻,组合起来毫无意义的字符:
  “你是说这句话吗?”
  根据他的笑容,她知道自己肯定又有什么地方做错了。
  她低头重新仔细读第一章,用自己学过的全部语法进行分析:
  从第一页第一个字符开始,到第二页的第一百六十一个字符为止,是一个没有标点符号的大长句,但是句子里包含的字符拆开,组合都读不通顺。
  这个大长句过后,作者忽然用正常的语句写道:
  “……我无法忘记自己被选中,成为一名贵族孕母的那一天。我写下这本书,希望各位即将成为,或者已经成为孕母的伙伴们能够和我一样铭记这种高贵,独特的体验。”
  奥黛尔只能把前面那不可读的一长段都归咎于作者笔误。
  “我倒是希望将军看见你现在的表情呢。”
  诺曼指了指长句结尾的特殊后缀词:“看这个。在书写时,所有贵族的名称都必须放在段落开头。所以……”
  他让书返回第一页,指向第一个词,让她读出来:
  “不觉得这个字符的读音很熟悉吗?从它开始,到结尾,这就是将军的全名。好好记住,你总能用得上的。”
  奥黛尔总算懂了将军坚持让她用简称称呼他即可的原因。
  她快速翻过几页,指出了书里的某一段:
  “所以这个……\'威严但是柔情,又带着一丝悲怆‘的主角,是将军吗?”
  诺曼乐不可支说道:
  “孕母眼里的将军永远是忧郁痴情,愿意为了他们改写历史的存在。可是据我所知,没有一本史书是关于孕母的,更没有史书大肆吹捧将军的爱情史。”
  奥黛尔对将军的了解尚浅,但也足够让她对书中的描写感到疑惑——
  将军从来没有每天看望过她,也没有问过她的家乡如何,更不会亲自带她去舞厅。(实际上,她还清楚地记得将军因为舞厅之行惩罚了她。这一点在小说里就变成了将军和主人公在舞池里贴身舞蹈,让她十分气愤。)
  不管如何,她决定先把书的事情放在一边,专注于自己:
  “诺曼,如果我在梦里看见了……一些事情,但是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我该怎么办?”
  他在给自己的植物标本依次浇灌营养液,在一株开满红花的树木前停留了一会:
  “如果你这么执着于梦境的话,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好了。前提是你忍得住头痛。”
  奥黛尔自信满满地说自己不怕。
  “你答应的太快了。”
  树叶一晃,诺曼过来了,活动着手指,看上去要对她的脑袋做什么:“下次假装思考一下,别人才会觉得你认真思考过了。”
  看他的手伸过来,奥黛尔忍不住后缩,不过他只是用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她轻轻眨了一下眼睛,他的手指立马松了几分,但没有完全挪开。他的衣袖里有熟悉的花香味,雪花融化过后的雨水味道。她在自己四肢陷入麻木感之时说道:
  “我能自己捂眼睛。”
  “这不一样。”
  手指是他唯一接触到她的皮肤的身体部分。即使是这小小的一点接触,也足够让她感觉到他说话时的振动,呼吸和心情。
  她希望所有人接触时都能这么容易就好了。
  视野从漆黑一片慢慢地转为白色,然后再在前额隐痛中慢慢浮现出物体的轮廓和色彩,像是隐藏在薄壳里的物体因为压力而破裂了,缓缓流出内容物。
  诺曼的手仍然搭在她的眼睛上。她猜测这大概是另一种梦境……
  他的声音传来:
  “这个游戏的名字叫:梦境还是现实?这是你第一次玩,所以我会让你知道这就是梦境。现在仔细看四周。看清楚每个物体的细节。”
  她心想着这再简单不过了。
  她的前方有一盆藤蔓植物,植物上有一个鱼形照明灯,发出蓝色灯光。
  植物左右有红色的花……
  不对,那盆有红色花的植物在她眼中模糊成一团迷雾。她无法看清它的枝叶颜色,而且逐渐连它的位置都忘记了。
  她换了个方向,看向休息室的门。那些简单的线条,严丝合缝的结构让她稍微轻松了一些。这时,红花植物又跑到了她眼前,还炫耀起了自己的枝叶。
  她努力地瞪视回去,视线受到的阻碍居然形成了实体一般,反过来钻入她的眼睛里。
  不,她快要失去视线了。被放大的植物的轮廓里出现了黑色斑点,不受控制地变大,像被火焰烧焦成灰的残骸。
  她感觉自己的额头被源源不断的黑色液体堵塞住了,水波压迫泪腺,逼迫她疯狂眨眼。
  就在她眨眼的那一刻,视野崩裂。
  她满身大汗地回到现实中,望着诺曼问道:
  “我赢了吗?”
  他一定盯着她看了许久了,不然也不会在她扭头过来的那刹那迅速挪开视线,连自己皱眉的表情都来不及掩饰。
  “没有。今天的游戏就到这里吧。下次我可不会提前告诉你游戏开始了。”
  他瞟了这边一眼,抬手把她粘在额头上的头发都撩开,捻下一根单独掉下来的。
  做完这个动作后,他立马松手,让它掉落在地,起身拿来了一个清洁喷头塞给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好像怕她再提什么要求。
  “我要打扫哪里?”
  她大声问道。
  他在走廊尽头答道:
  “哪里都需要打扫。我会根据你的工作进度决定要不要让你吃巧克力糕。”
  第54章
  没有人监管的工作就等于最低限度的工作。
  清洁喷头其实是一个很无聊的机械。它永远在伸缩着,摇晃着吞入污渍和灰尘,连声音都恒久不变。她用清洁喷头戳了戳墙面上的生物标本——
  没有反应。
  极其敷衍地打扫完休息室,奥黛尔毫不留恋地跑出去在飞行器里闲逛,几次被卫兵拦下来送回原地。一通乱走之后,她听到了一个柔弱细小的声音。
  好像是从墙里传出来的。
  她趴在走廊上,跟着那个声音的源头找到了一间类似于仓储室的地方,花了些心思打开门禁溜进去。声音是从角落里蒙着幕布的圆球形状的物体里发出来的。
  她掀起幕布一角,看见了下面的鱼缸和宇航员。
  哦,是昨天的那个白送了诺曼许多物资的金鱼宇航员。
  “摸,我的,生态箱。”
  金鱼看上去颜色发白,眼睛浑浊,马上就要死于缺氧。它的嘴巴还在翕动个不停:
  “请,靠近,我。看,我……”
  她回头看诺曼在不在。
  不在。
  触碰一个鱼缸感觉没什么危险的。
  她伸出一根手指,放在鱼缸上。
  就在瞬息之间,黑白鱼眼急剧扩大,占据她的视野。
  鱼眼里是某个遥远的地方,看起来像阴冷,黑暗的水下,一个身穿黑斗篷的身影正在向她靠近。
  那身影不停地被水波扭曲。她这次有了经验,聚集注意力看向他,最终推开了水波到达他的身边。
  水流哗啦如同雨幕坠落,随着他的手臂到达她的瞳孔,然后包裹她的身体。对方和她一起淹没在水中,黑色斗篷碎裂成水中的烟雾。
  兜帽消失后,黑如墨汁的头发自由地展开在水中,其中露出一张消瘦,似曾相识的脸。
  奥黛尔定睛看着对方。
  他被什么所吸引,睁开了双眼,用毫无光泽的铁灰色眼睛与她对视,温柔地笑了。这副有了感情的严酷面孔被源源不断的水泡包裹,相同的感情在两人之间激荡。
  她回过神来,松开了自己的手。
  眼前幻影立刻消失。水珠不见了,那个微笑的陌生人也不见了。
  她手心里布满汗珠,脸颊却滚烫如火。
  出于一种本能反应,她知道自己闯祸了。罩纱失去支撑后正在悄然垂落,重新盖上鱼缸。
  现在宇航员只发出几声气泡咕嘟,什么也没说。越是沉默越是显得幸灾乐祸。
  她眼前还残留着那个陌生人的倒影——
  他似曾相识的微笑,缠绕在发尾的珍珠般的泡沫,还有向她伸来的手,手臂皮肤散发着闪亮的水汽,让她的视线随之模糊。
  她有种曾经见过他,而且被他的双手触碰过的强烈感觉。但是在哪?记忆越是回溯就越是模糊,很快那种露珠般的记忆就干涸无影,她的心跳也好像从来没有因为那段陌生记忆而加快过。
  诺曼从观察窗外经过,目光扫过鱼缸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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