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雪姬展开自己已经被黑色物质包裹的翅膀，带上诺曼。两人飞驰在逐渐凶猛的黑色河流之上，就像坠入杂乱无章的信息组成的网格里的小飞虫，奥黛尔还在不远处眨动眼睛，浮在波澜不惊的黑色表面上，舒展四肢。
雪姬发出一根丝线探知意识边界，同时挡住奥黛尔的身躯靠近：
“你在等什么？现在不是你的心理治疗时间。她也不是奥黛尔。“
奥黛尔伸出手拨弄丝线。信息流从她手臂上滑落，在两人的身边滑落形成瀑布般的巨大噪音流，触及记忆边界时解构周围的一切，如同虫茧重新化为丝线。诺曼和雪姬在混杂的记忆截面之中下坠，眼前闪过在玻璃宫里徘徊的火条麻，暗夜中密密生长的黑色菌丝网络，被制作成标本的孕母，聚集在一起朝拜黑色菌丝的众多孕母，凝视着前方的奥黛尔，尖叫的奥黛尔，伸手捏碎回忆表面的奥黛尔……
就是凭借着镜片般的记忆表面折射出的倒影，奥黛尔的面容出现了细微瑕疵痕迹。她的身体被丝线切分为两块，伤口中倾泻出连续不断却又缺乏规律的喃喃自语。
第183章
诺曼和雪姬在昏暗，汹涌的风暴之中落地，降落到没有回忆的意识底层。他全程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对奥黛尔投去哪怕是一点目光。
诺曼松手，让自己手中剩下的记忆碎片上升消失。和他们一起坠下的是身躯残破的奥黛尔。零零星星的话语仍然缠绕着她的伤口，像蚊虫打转哀鸣道：
“奥黛尔……是我……我记得你们……冷，很冷的地方……红色的血……”
两人谨慎观望着这只败下阵来的陌生生物。
“确实不像是她。”
诺曼淡淡说道。
“你是谁？！”
雪姬抬手召回丝线，命令道。
“奥黛尔。”
它用好几重声音说道，用自己模糊的瞳孔注视着两人，看上去温顺无害：
“让我出来！让我回到自己的身体里！诺曼！看着我，看着我，我好害怕。”
“说实话。”
雪姬挥手又削去了它的一重表面伪装。
人类的面孔被削除之后，黑色的物质蠕动而出，如同蛛卵倾塌，幼蛛四散而逃。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形缓缓出现，然后从中间一分为二，重新生成洁白皮肤和眉眼，变成了……
奥黛尔，和已经死亡的奥黛尔。
她们的腹部相连，一个笑容满面，一个了无生机。
还活着的奥黛尔对着他们俩点头，胸脯因为微笑而起伏着，嘴角也因为笑容裂开，几乎要扯下这张单薄扭曲的脸皮。
“杀了我，真的吗？诺曼？”
她伸出湿润，纤细的胳膊抱住已经死去的自己，爱抚她的黑发，轻轻拨弄那一对失去活性的眼睛。蛇一般狡猾，冷酷的言语正在从她的喉咙深处发出，甚至连那猩红的舌尖也分叉了，正在舔舐嘴唇：
“诺曼，你不想这样做，对吗？我看见过你的眼神。你以为我入睡的时候伸来的手。你肮脏的念头。”
她的手指稍稍一用力，就陷入青白色的皮肤里，搅动出血。
诺曼面无表情，任由血泊开始沿着自己的脚踝上升：
“你知道？”
奥黛尔因为他的话语爆发出更加尖锐的笑声，转而凝视雪姬，手掌轻抚脸颊，好似在感受自己的皮肤质感：
“这是你们想找的她吗？这个不会回应的她？”
雪姬瞥了诺曼一眼；
“诺曼，等……”
血液为诺曼覆上了一层坚硬的外壳。他看上去像无机质的血肉。黑色蠕虫样的生物开始从血中钻出，飘散在空中。
雪姬不得不分神去触碰诺曼，手中的丝线网络出现裂隙。
奥黛尔的笑容瞬间变深：
“来吧。杀掉他，吃掉他，满足我们的邪恶欲望。”
诺曼在被雪姬触及之前就已经被奥黛尔吞噬，和逐渐化为红色血肉怪物的她融为一体，裂纹顿时从诺曼站立的地方一路蔓延到黑发之间。
脸庞裂开的奥黛尔用手撕开脸颊，血淋淋的头颅从皮肤之间钻出来，腐蚀白色丝网，短暂分裂成几块之后又合拢起来攻击雪姬。只是它无法触及雪姬，有某个部分似乎在抗拒着主人的意识，几缕银色光线像肿瘤一样正在阻止它的身体愈合，而且有联合扩大的趋势。
雪姬毫不犹豫接上银色光线游走的趋势，重新抛出丝线剖开血肉表面。
伴随着巨量血液，肉块和黑色毛发的倾盆大雨，诺曼被雪姬从嚎叫的血肉实体里拖拽出来。他的脊椎上的银针正在缓缓归位——刚才就是那些长针撕裂了奥黛尔的躯体，如同他和奥黛尔的身体处于融合过程又不得不分离时拉长的涎液。
他抹去自己脸庞上稠密的血浆，对雪姬做出一个赞赏手势：
“比起奥黛尔本人，它比较容易对付。”
雪姬抬头看因为诺曼自带的毒素而不断腐化枯萎的血肉：
“诺曼？”
“不是现在。我很久没用过这招了。而且我太好奇……”
“将军选择她真的是因为她是人类吗？”
雪姬衣袖上的点点红色让她眉眼更加冷冽：
“不是因为她隐藏在记忆里更加无知，狂暴的这一面？”
□□的衰败并不能抵消这里残留的敌意。等到血肉躯体的最后一部分——她黑色的眼珠消失。雪姬和诺曼脚下的地面也再次淡化，记忆的缺损空间将他们两人吞噬。
这次接住他们两人的是……
诺曼的飞行器内部。
诺曼立刻走到驾驶台前，对雪姬打了个响指：
“来驾驶吧。趁现在。你需要在将军摧毁集市之前回去。”
雪姬低头开始操作。空间的细节由她的意志接管，一切都开始井然有序的建设延伸。有白色花藤，殿堂，资料库，不知为何还出现了披着白袍的身影。但那个身影只在远处徘徊。
“我不知道奥黛尔为什么被将军选中。”
诺曼最后说道：
“但她肯定有某种特质，藏在她的小脑袋里……”
远在母舰深处，驾驶室里的诺曼正在对将军说道：
“您的孕母有危险了。大人。有某种病菌藏在他们的脑袋里……”
第184章
奥黛尔再次醒来时，她的视野被分裂成为了无数块。愤怒的那一块正在看着海兔夏蕊拉撞击飞驰的电梯厢壁，痛苦的那一块在看着诺曼和雪姬，平静的部分漂浮在空气之中。清脆的吱嘎开裂声隐藏在思绪深处，那是潜藏身旁的门罗发出来的笑声。
只是一个眼神，两人就互相明白了彼此。
“我只是想帮你解决眼前的问题。”
门罗款款说道，语气温柔甜蜜：
“你能感受到这里的恶意。对吗？那只海兔，那些不把你当回事的孕母。那些嘲笑的声音。那些卫兵。你不属于任何人。你只属于你自己。也许有一部分属于我。”
她点头，意识正在犹如融化的虫蜜一般散去。但她没有感觉到不适。门罗就像毒药一样，为她麻痹了痛觉系统。
她抬头望向集市在自己头顶造成的狰狞阴影：
“是的，我知道。”
有了她的默许，黑色液体如同全新的，有自我意识的皮肤覆盖上奥黛尔的身体表面，然后迅速通过她的指尖和发梢爬上门罗的身体，将两人融合为一体，直至奥黛尔的最后一丝意识都被俘获。
已经降落到集市深处的鲸吞舱室拥有了自我意识，并且对着近处的海兔张开双翅，挥动尾巴轻松斩断电梯线路，吞下半只轿厢。
海兔不断排出水雾借机向上逃去，从身下的黑暗中尾随而至的腐烂鲸鱼尸骸居然张开下颚，一路将金属线路，各种违章建筑，酒吧包厢，乱七八糟的灯牌灯柱一并吞入腹中，再从排气孔喷出高温水汽。在某个不起眼的小包厢被鲸须捅破之后，竟然有一群红色蝴蝶翩翩而出，有些在高温之中盲目游荡而死，有些奋力远去，为操控毛虫而出的雪姬拉开了一道残酷的红色帷幕。
骑在蝴蝶背后的孕母桑夜宫还在大声呼喊着雪姬的名字，要求蝴蝶去解决了她——但是没有人听见他的声音。来不及逃走的蝴蝶和集市废墟一样变成了鲸口之物，消失于巨大的引擎胃袋之中。
雪姬犹豫了一瞬间。
她和火条麻跳入了鲸口之中，顺着密密麻麻的黑色长须而下。
“奥黛尔！”
她的呼唤如同缥缈海面上的一叶孤舟，只来得及在奥黛尔意识里惊起波澜，就无影无踪。
集市上方，被毁坏的电梯也正在此刻到达终点，与舞池边缘摩擦出一道闪电般的火花。舞池里正在社交的孕母们无不回头观望，只见精致轿厢已经因为撞击遍布裂痕。而处在轿厢顶端，被轨道挤压变形的那只生物正在缓缓坠落。
卫兵抖动翅膀发出警戒的喀喀声。
面目不清，血肉模糊的生物翻倒落地，围观人群里终于有人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