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三殿下!三殿下!!!你——”
“好了。”
守卫一路追着进来还欲再拦,又不敢擅自强行动手,进退两难间虫皇抬了手,示意他们都出去。
“是。”
“嗒。”
被踹开三分之一的大门被人拉着重新合上。
“奇利罗昂,你要干什么?”虫皇低头俯视着冲到一阶上的奇利罗昂。
奇利罗昂几步就踏了上去, 胸口因为一路急赶摧得发疼, 还没开口就是一阵猛咳。
他死压着嗓子强行止住咳,抬眸盯视着面前的虫皇:“为什么?”
虫皇对他踏上宽阶的动作明显不满,看过去的眼神又沉又冷:“你是在质问你的雄父吗?三皇子。”
奇利罗昂声音同样寒得紧,丝毫不见往日的面上恭尊:“你当年在神像面前答应了君后殿下和雌父,现在你在干什么?你是要欺瞒虫神吗?”
“放肆!”虫皇倏地起身,一脚将奇利罗昂踹下三阶,“不要忘了你只是个皇子!”
奇利罗昂滚了几阶才堪堪撞上华柱停下,捂着剧痛的胸口就是一口浓血喷出,稠红的血液丝丝拉拉吐了一地,顺着梯面一流一流往下淌。
他仿若无所知似的,仰高了头怒盯着虫皇,开口又粘又哑,泣了血般的讥讽:“雄父,你老了,再筹谋算计也是徒劳,我之将死,你再妒恨小四,他也是这代皇族唯一的继承人!”
虫皇蓦然大笑:“唯一的继承人?你以为出了这么大一件事,约格泽昂还能活着吗?”
他一步步走下台阶,长摆拖出了傲然的花, 肆意张狂地盛放在温森特纳的皇宫里。
“奇利罗昂,有件事你猜错了,”虫皇停在奇利罗昂跟前,锈了金丝的长靴踩上他按撑在地上的手指,一用力就是滋啦骨骼响,“我是想要人死,但死谁——却是还没有想好。”
“咔嚓。”
指骨生生折在靴底。
虫皇俯下了身,笑看着他:“你觉得,谁去死比较好?”
……
化形剂。
扮亲卫。
虫皇亲口。
辩无可辩。
无需再辩。
虫皇……知道?
凌长云看向高台,虫皇懒懒散散转着手里的黑玉棋;看向中央,约格泽昂自得到消息后面上就一直没什么表情。
惊雷降得太快,根本连句话都来不及说。
“所以,第五军游移中将路彻得斯自始至终都是你,对吗?四皇子殿下。”
凯尼塞伦以最高审判者的姿态站上高台,当着虫皇、内庭九人以及光网在线的全星虫族的面,定罪般地质问着站在底下的约格泽昂。
皇族之人不得插手议阁军部事务,路彻得斯九岁加入军部,瞒了近十七年,插手、主导了近十七年的军部事务,无疑是对曼斯勒安虫神信仰的亵渎,是对神谕的蔑视,是对创生虫神权威的最大挑衅!
无人可以冒犯虫神,军部不行,议阁不行,皇室不行,祭司殿不行,皇子更不行!
盖棺定论,
便是驱逐流放之行。
约格泽昂面上无波无澜,只抬头隔着点儿距离看了眼坐在上首的虫皇。
虫皇似是早就在等这一刻,约格泽昂望过来的那一瞬间,因为年纪渐长虫体衰败而有些浑浊的眼珠跳动着转了磷波,起了几道褶皱的手状似不经意地抬起,正正露出了无名指上新卡上去的银戒。
到底隔了段距离,看不清上面的纹路,唯有正中央镶嵌上去的宝石瞩目得紧。
鲜艳的,璀璨的,淡绛红。
“……”
清浅的紫眸一瞬晦到了极致。
话音刚落,凌长云便强行按开了面前的话筒:“议长——”
“是。”
凌长云的声音被硬生生打断,他顿了几许才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似的,猛地转头朝中间看去——
约格泽昂一身淡紫流白的常服,银白面具在光下熠熠生辉,被主人抬手摘去后,二十多年来从未显露在人前的面容彻底没了掩盖。
虽有一些差别,却是让人一眼就能认出的,
路彻得斯中将。
“!!!”
光网几欲崩溃。
“真的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以前怎么没发现?!”
“还是不一样的,下半张脸就不一样……”
“难怪!站在一起多少次,我从来没觉得他们相像过!”
“亲卫假扮,藏得太好了……”
“化形剂是什么?这么神奇?!为什么以前从来没听说过?”
“天呐——”
“这是渎神吧?按法当以极刑处死以求虫神原谅吧?”
“为什么要这么做?”
“……”
……
“关了吧。”
“是。”
亲卫关了面前的光屏,光网上的一切震惊迟疑愤怒暴跳都在刹那间被隔绝开来。
“出去吧。”奇利罗昂摆了摆手。
亲王闻言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出去了,只留了条缝,以便随时察觉里面的动静。
奇利罗昂靠坐在床头,想下去走走也是没什么力气,只抬手从内衬里掏出一枚金箔纸仔细包上的小圆球,指尖动着一层层剥开,露出里面指甲盖大小的紫得发黑透着一股子恶心腥气的药丸。
“虫神啊,”他低低叹息一声,“您也不是那么可信……”
“哐当——”
……
“依曼斯勒安神法,现判约格泽昂·温森特纳——”
“等等!”
“希边得尔阁下?切勿妨碍——”
“科米加族长,”凌长云跨出内庭台,几步走到约格泽昂身边站定,“都不商议就对皇子做审判,太草率了吧?”
他抬头看向站在上面的凯尼塞伦,声线冷得发寒:“您确定,这叫渎神?”
约格泽昂偏头看向凌长云,眸里明明灭灭看不清楚,少顷又转了回去。
“这还不叫渎神,那什么是渎神?拿刀砍了虫神像吗?”贝墁率先笑出了声。
旁边声声附和,凯尼塞伦面色却是沉了下去:“冕下,你确定吗?”
凌长云声音轻了不少,针一般悄然无声,钻进血管流动便是致命:“如果你坚持的话。”
“……”
暗潮涌动,便是再迟钝的人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嗤笑滞在脸上,视线便是惊疑不定地在两人身上打转。
“族长……?”有人忍不住开了口。
凯尼塞伦目光死死定在凌长云身上,两指压着话筒往下低:“渎神之罪,处以——”
“嘀嘀嘀嘀嘀嘀嘀——”
“陛下!三殿下病危!!!”
“?!”
……
“不愧是皇族的雄虫,行事向来果断。”虫皇挥退一堆无能为力只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断请罪的皇医,踱着步子走到床前,俯视着趴在床边呕血不止的雄虫。
雄虫全身都被冷汗浸湿,被子帕子乱糟糟地堆到一起,扣在床边的手连着身体抖得近乎痉挛,仿若全身的血都被压扁的血管挤走一般,伴着嘲哑呕声一口接一口地往外吐,很快就红遍了床沿地板,隐隐地还透出了阴晦的黑。
狼狈不堪。
虫皇看了会儿就像是突然没了兴趣似的,脸上意味不明的笑也淡了下去,他转身往外走,也没管袖子上被溅到的稠血。
“最后一面了,跟你亲爱的四弟好好聊聊吧。”
……
内庭的人都被虫皇下令连着十数皇医一并挡在了前庭外头,只有约格泽昂一人进到了里面。
虫皇罕见地撤走了外面一圈的守卫,如最后莫名多出来的恩惠一样留了静默的空间。
出了前庭他就走了,直到身影彻底消失也不曾对上一眼森道利梵自从大殿过来后就一直定在他身上的视线。
“森道利梵?森道利梵!”
森道利梵回神,眼神凌厉骇人。
贝墁一顿,随即眯起了眼:“你——”
“过来!”凯尼塞伦低喝了一声。
……
“我知道,但你比我清楚,现在还不是时候。”
奇利罗昂被约格泽昂扶着靠回了床头,虫皇走了没几分钟他就不再咳血,趴在床边无声无息,渐渐地可以完整流畅地吐出句子,就像是咳出了所有的淤血一般有了好转的征兆,而不是浓红流到尽头毒素侵入心脉的回光返照。
奇利罗昂看着约格泽昂,一字一句道:“还不是时候,小四。”
约格泽昂面上像是覆了一层透明的雾,惘惘然杂在一起扯不出半点儿声音。
“别这样,”奇利罗昂覆上他冰凉没有人气的手背,“当年君后殿下一事我不知所措,现在依然如此。”
约格泽昂终于强撕出了音:“我不会死。”
“我也曾以为你战无不胜,直到你失去了翅翼。”
“这本就不是个死局。”
“但只有我死了,你才有最牢不可破的护障,这代皇室,唯一剩下的,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