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十月的北京城,更深露重。
宁澈拢紧了身上的斗篷,漫无目的的缓行着。
没有了辉煌的灯火,皇极、中极、建极三座大殿在静夜中只剩下了浓墨勾勒的轮廓。宁澈抄着手,走下建极殿的三层汉白玉丹陛,乾清门便就在他对面。
此刻已是十月十四了,他的寿辰已经过完了,一切又要回到从前那静水无澜的样子了。
他却没有同往常一样从这里回乾清宫,而是绕到东边的小门,往日精门的方向走去。
宫道深长,朱墙两侧燃着不甚明亮的风灯。守在日精门两侧的内侍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连忙跪下问安。宁澈只微点了下头,拢着手跨进了门内。
可还没走两步,倏忽间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绊的他一个踉跄。
“铃铛?”
小铃铛已经在这窝了好久了,突然被踹了这么一脚,甩着耳朵一下子醒了过来。
待看清了来的人是宁澈,狗子从喉咙里呜呜了两声,凑过来蹭着他,好像是盼了许久,终于将他给等回来了。
宁澈蹲下身,在狗子脖颈间轻柔的抓挠着。
“怎么了?”他低声问道,“有你的窝不住,怎么到这风口来冻着?”
小铃铛却咬住宁澈的衣*摆,拉着他一定要往什么地方去。
宁澈跟着狗,一直走到了夏绫住处的门前。到此时,他方明白了,小铃铛这是在管他要人,问他夏绫上哪去了。
“铃铛。”宁澈轻微的叹了口气,惊觉他的气息在这十月的凉夜里已能凝成白雾。
“乔乔她走了,日后就又只剩咱们两个了。”
宁澈想了想,却还是推门走进了夏绫的房间,自己点了只蜡烛起来。
桌面上有东西,用镇纸压着。
他坐到小桌旁边的椅子上,将桌上的几页纸张展开。
那几页纸上,写的是小铃铛狗粮的配方和做法,还有小铃铛该什么时候吃东西,一天喂几回,何时遛狗,何时洗澡,事无巨细都写的清清楚楚。
在认识夏绫前,宁澈其实从来都不知道,生日竟然也还能算是个节日。傅薇对他的生辰闭口不提,似乎她并不认为那是个值得庆贺的日子。
是夏绫,到了每年十月十三,都悄悄的多煮碗面给他吃,面上还会卧一个攒了许久的鸡蛋。
小铃铛还并未意识到夏绫已经离开的这个事实,只是不安的将爪子搭在宁澈腿上,一个劲的挠他。
“铃铛,咱们不闹了。”他在狗子头上揉了揉,“我去给你拿点吃的吧,咱们说好了,吃饱了就什么事都不想了。”
宁澈站起身,从夏绫上次拿狗粮的柜子里将布袋子拿下来。他抓了一把小脆饼喂到狗子跟前,可小铃铛却并不领情,抬起爪子在他手里一打,将狗粮掀翻了一地。
宁澈却也不恼,只是拖着累了一天的身子,蹲下来在地上将粮食一粒一粒都捡起来,放进小铃铛日常吃饭的饭盆中。他坐回到小桌边上,愣愣的盯着那布袋发呆,恍然想起了那一日,两个人凑在这小屋里尝狗粮的光景了。
这一晚上,宁澈其实都没吃什么东西。酒在他肠胃里烧的厉害,这时他方才觉出来,真的是很饿了。
不知道怎么想的,他从布袋里又捏了一粒小脆饼出来,丢到了他自己嘴里。
咔哧,咔哧。
还是脆脆的,也还是香香的。
宁澈只是麻木的咀嚼着口中的吃食,看着窗外的天色,越褪越浅。
直到远方传来更鼓房绵长的打更声。五更天了。
再过一刻钟,元武门就要开了。
就在那一瞬间,宁澈心念一闪,忽而站起了身。
他对狗子招了招手道:“铃铛,咱们走。”
【作者有话说】
今天端午节,大家吃粽子了没?
虽然今天是假期的最后一天,但是希望大家都能快乐安康哇!
第32章 前尘(七)
◎如果有一天,阿澈要你做他的妃子,你做还是不做?◎
傅薇的身子,时好时坏的调理了两年多。待到宣明二十五年夏天,终是到了太医也无力回天的时候了。
这两年,宁澈除了万寿、冬至、正旦这三大节庆会回宫小住一段时日,其他时候,大多都是在外面奉旨巡查。
在西五所,傅薇却是自己行动都费力了。
可是她骨子里要强,硬撑着不让人伺候她的起居便溺。直到她连手都抬不起来的时候,才不得不对夏绫说:“乔乔,你能不能帮姨洗个澡,我身上闷得慌。”
夏绫哎的应了声,立马出去准备热水,又将傅薇洗澡要用的木盆搬进屋里来。
她扶着傅薇坐起来,伸手去解她衣服上的系带。可就这个解衣服的动作,却让傅薇下意识的往后缩了些身体,她似乎是有些害怕。
“薇姨,是我不小心碰疼你了吗?”
傅薇摇了摇头,缓缓松开自己紧攥着领口的手。
“没事的乔乔,怪我。”
夏绫轻轻嗯了一声:“薇姨,你要是再有哪里不舒服了,就直接告诉我。”
傅薇闭着眼,双手搭在床沿上,手指却不自觉的在紧绷。夏绫将她上衣的系带都解开,又对她说:“薇姨,你能站得住吗?我得帮你把裤子也都脱下来。”
傅薇点了下头。她能扶着墙站一小会,可站起来那一下,还是得夏绫帮她。
夏绫让傅薇将手搭在自己脖子上,弯下身扶住傅薇的腰,让她借着自己的力道站起来。傅薇扶着墙让自己保持住平衡,夏绫趁这个时候赶紧去解她的裤带。
可将傅薇的衬裤和亵裤都褪下来时,夏绫却悚然一惊。
她的臀并不像自己的那般是光洁圆润的。自她的后腰一直到大腿根部,全都是纵横交错的疤痕,这旧伤不知道已经过去多久了,却仍能看出那刑罚在她身上疯狂肆虐的痕迹。
傅薇察觉到了夏绫的迟滞,语气寻常的问了句:“很难看吧。”
可夏绫心头却狠狠一涩。
紫禁城中的规矩大于天,为了能严苛的约束这些最靠近皇权的奴婢,在给予刑罚时,不止要让他们在**上承受沉重的痛苦,更不会留半分体面。夏绫知道,犯了错要挨板子时,无论宫女还是内侍,都是要褫去衣冠的,故而所有人都畏惧这项刑罚。
所以,傅薇那时,也曾被人那样对待,毫无尊严的忍受笞杖打在她没有遮蔽的**么?
一想到这,夏绫的双眼倏然湿了。
“乔乔,没事的,别难过。”夏绫眼一红,傅薇心里就揪得慌。她伸出枯瘦的手给夏绫把眼泪擦干净,“姨也是在宫里做奴婢的,挨两下打不是什么稀奇事。都过去了,已经不疼了。”
夏绫出去拎热水,站在炉子边上,却禁不住把方才忍着的眼泪都流了出来。她太害怕了,傅薇这身体如今就宛如秋木之枯叶,不知什么时候被风一吹,或许就落了。
可回到屋子里时,夏绫早已把眼泪都擦干净,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她将热水倒进浴盆里,试好了水温,扶着傅薇坐进去。
傅薇在温水中微微蜷着身子,即便是如夏绫这样熟悉的人,她也没办法做到在衣冠尽失时从容的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身体。
夏绫用帕子浸了温水,慢慢撩到她身上,轻缓的给傅薇擦拭身体。傅薇本就属于骨相清瘦的那类女子,这些年再被这病一磨,身上几乎没什么肉了,脊背上的骨头随着她的喘息一节一节都能看得分明。
傅薇顺从的由着夏绫摆弄自己的肢体,忽开口问了她句:“乔乔,你知道皇太子现在到哪了吗?”
傅薇竟会主动提及到阿澈,这让夏绫有些意外。她并没有多想,答她说:“到湖广了。说是那边湿热的很,一直在下雨,衣服洗了几天都晒不干。”
傅薇嗯了一声,没再说别的话。
洗过澡后,夏绫替傅薇穿好衣服,将她扶到床上去。傅薇身上清爽了些,没有立时躺下,而是坐在床边晾着头发,看夏绫进进出出的将屋里头都收拾干净。
这丫头今年十六了,若是搁在外头,该是家里寻摸着给找人家的年岁了。
抽条后,夏绫生的越发清秀明丽,江南女子的柔婉纯净,在她身上显露无余。有时连傅薇以一个长辈的眼光看来,都觉得她赏心悦目,丝毫不输太后那侄孙女。
可是,纪瑶身后有太后和文官清流的家世作为支撑,夏绫她又有什么?
长得太好看的姑娘家,尤其是没有家族庇护的女孩子,在这个世道里,不过是澜里浮萍罢了。在她可以成为她自己之前,需要面对的是那些强大的,富有的,把控着这个王朝运行规则的人,对她美色的觊觎与垂涎。
而对于一个涉世未深的姑娘而言,那些觊觎或是强迫,或是诱惑。
这是傅薇最害怕的事情。
“乔乔,你过来,我想跟你说说话。”
“怎么了薇姨?”夏绫放下手里的活,偏着身子坐到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