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他竭力维持着两人之间的平和,开始觉得,和夏绫说话会很累。直到宣明二十七年,那种岌岌可危的平衡再也维持不下去了,两人几乎每次见面,都会争吵,日子过得一地鸡毛。
  所以,宁澈还是更喜欢现在这样。他欣赏夏绫有自己喜欢做的事,她的狗,她的书库,她的倭文。他并不惧怕夏绫去同旁人交往,如果这样,他依然还是夏绫心中最亲近的那个人,那他便算是赢了自己。
  “乔乔,你与我的家庭,都不允许我们只做幼稚的孩子。可如果我们必须要长大,那我也更愿以成年人的规则去同你做知己。”
  夏绫被这突如其来的真诚激得嘶了一声,怎么还怪肉麻的呢。
  她蹭了蹭自己的手臂:“行了行了,以后可不敢惹你了。”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往宣武门外走去。出了内城,兵马司的值守会宽松些,从而这里的商铺酒肆较之九门内也更加市井与喧闹。
  夏绫很宝贝这一晚上能在外面闲逛的机会。她走过商铺林立的街道,几乎每家铺子都要进去逛上一番。宁澈就在一旁跟着她,夏绫去哪,他就往哪走。
  直到两人走进了一间当铺中。
  较之于那些卖吃的喝的小玩意的铺面,这里在今夜显得要冷清些。伙计在高高的柜台后面坐着,单手拄着脸,昏昏欲睡。
  夏绫在摆出来的当物之中随意看着,可倏忽间,她的目光落在了一块玉佩上。
  一瞬间,她的手竟有些发抖。她仔细的端详了那玉佩片晌,才终于敢颤巍巍的将手伸向那枚青玉圆佩。
  就在她要触到之时,伙计半醒不醒的声音从柜台后传来:“别碰啊,那是活当,当主还是要赎的。”
  夏绫却出言问到:“小哥,这玉佩多少钱?我想买。”
  “啧,不跟你说了么,这是活当,不卖的。”
  夏绫竟有些急了:“那你告诉我主家是谁,我自己去找他说。”
  宁澈见夏绫有些不对劲,活当物不外售是众所周知的规矩,她不应当是胡搅蛮缠的人。他在夏绫旁边耳语道:“乔乔,你若实在喜欢那玉佩,我之后想办法让人买回来给你可好?”
  夏绫却摇了摇头。她抬起头看向宁澈,眼神中有种无助的迷茫。
  “阿澈,这块玉佩,好像是我家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一场好戏即将开始!
  第54章 吟春寻迹
  ◎“这是你的孩子?”◎
  “阿澈,这块玉佩是我爹的东西,我小时候见过的。后来这东西应当是归我哥了,可为什么现在却在这里?”
  宁澈的神情也凝重了起来:“乔乔,若这事件对你很重要,那我直接让锦衣卫去查。”
  夏绫内心松动了一瞬,却还是摇了摇头。
  “算了吧。他们既然都将我卖了,不要我了,那我还找他们做什么。”
  她心中怕得很。不知这玉佩背后是否真的连着些与她家人相关的蛛丝马迹。若是找到了,又能如何,若是找不到,又该如何。
  她不想给自己这样的妄念。
  可宁澈却一眼能看穿她内心的挣扎。
  他会尊重她的选择。若她不想去揭过去的伤疤,那他定不会多此一举,动用锦衣卫暗中去查些什么。但他也明白,若今夜就这样放过去了,那她内心也不会安宁的。
  “乔乔,要不这样。咱们靠自己的力量去问上一问,若是能问出些什么是咱们的本事,若是问不出,也当是天意,日后就不存这个念想了。”
  夏绫思量了片刻,觉得这倒是个折中的办法。
  于是她望向柜台后的伙计:“小哥,还劳烦问一下,这玉佩的当主是谁?”
  伙计不耐烦的看了她一眼:“这位公子,我们开门做生意的,只管典物当物,当主的身份不可轻易泄露,无可奉告!”
  这的确是典当这一行的规矩。夏绫朝宁澈看了一眼,意思是,看吧,天意。
  宁澈倒不想这么快就放弃。
  他个子高,怼在柜台跟前,还能露出半个脑袋。
  柜台里的伙计抬眼发现一双眼睛正抠着缝往里看,吓得一激灵,骂到:“你做什么?”
  宁澈踮起脚尖,神神秘秘的冲伙计招了招手:“小哥,嘿嘿,借一步说话。”
  夏绫见宁澈扒着柜台叽叽咕咕说了半晌,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片刻后,宁澈的脚后跟落回到地上,朝夏绫一挥手:“乔乔,走。”
  待二人出了当铺的门,宁澈才道:“问出来了,当那块玉佩的人,是吟春楼一个叫云湘的。”
  夏绫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你怎么做到的?”
  宁澈一耸肩:“我说咱俩是北镇抚司的人。”
  “哈?”
  “我说呢,你这位小兄弟是新差,还不知道怎么问话。”他往夏绫脸上瞟了一眼,“你是因为发现,那块玉佩似是宫中丢的东西,所以才急着刨根问底的。我就跟伙计说,你如果能透露点线索呢,我们就自己悄悄的去查,你的生意还是照做。如果他不愿说呢,我们就只能往上头回禀了,到时候诏狱里说话。”
  夏绫咧嘴:“就你这胡说八道的,你敢说,他也敢信?”
  “冒充锦衣卫这事,等闲人可是不敢做的。”他狡黠一笑,“但咱这不是,有庄衡大人的门路么,要一会万一被举报了,我就去跟庄大人说说看能不能放我一马。乔乔,你看我为了你,是不是豁出去了?”
  嘶——夏绫真是被他给恶心到了。若是庄衡知道皇上正在这样打他主意,不知道会不会打个喷嚏。
  两人一拍即合,往吟春楼走去。
  吟春楼,位于胭脂胡同深处,此时正脂浓粉艳。
  云湘坐在妆台前,屋内还有好几个同在吟春楼讨生意的楚馆女子,几人正各自打理着妆发。
  数名龟奴手持棍子在走廊中来回巡着逻,老鸨脚不沾地的在楼上楼下招呼着,路过时朝屋子内掸掸手帕:“哎呦姑娘们,都快着点,一会客人们都该来了!”
  云湘将唇纸放在嘴间深抿一下,忽听到身后有娇俏女声呼道:“云湘,你儿子又玩我胭脂啦!”
  她立刻顶着只梳了一半的发髻站起身,见姹紫嫣红的钗裙堆里,一小童坐在被人挑剩下的几条裙子上,手中拿着罐被糟蹋的一半的胭脂,将自己脸上浑着涂成了只小花猫。
  云湘赶紧把孩子拎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向对方赔了个礼:“窈娘,不好意思啊,这盒胭脂我之后赔你。”
  窈娘摆了摆自己藕节子似的玉臂,浓重的妆容已让人看不出她真实的喜怒:“嗐,给孩子的,赔啥赔啊。”
  说着,她用染了丹蔻的指甲在书澜的小脸蛋上掐了一下,咯咯笑得满面春风。
  云湘知道,她这人从来都这样,对待别的事虽斤斤计较,可就是稀罕孩子。
  她将孩子抱起来,脚步生风的往后院走去,语气不由得有些愠怒:“不是说了让你在房里别出来么,怎么这么不听话!”
  今夜楚馆必定客多,她是顾不上孩子了。她想,实在没辙的话只能先将孩子自己锁在屋里了。
  此刻的吟春楼已初见喧嚣,酒足饭饱后的男客们开始勾肩搭背的到楚馆中寻欢愉。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孩们挥动云袖招揽着生意,衣香鬓影,浓艳生春。
  云湘刻意将孩子的脸埋在自己肩上,不让他见到那些男人脸上流露出的猥琐。她避开人群,小心翼翼的抱着孩子在并不宽敞的过道间挪动着。忽而,她却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钟先生?”云湘抬起头来,仿佛见到了一株救命稻草。
  钟义寒见她这只绾了一半的头发:“你这是……”
  云湘尽量占住了一个相对僻静的拐角处,顾不得说客套话:“钟先生,您如果还能顾得过来的话,能不能帮我看一晚上孩子?”
  她难掩窘迫:“今日过节,肯定少不了要接客。可我不想……让孩子小小年纪就看到我在做这样的生意。”
  钟义寒轻轻皱了眉:“云湘,我今日是带着银子来的。我去跟老鸨点了你,那你今晚就不用……”
  “不用的!”云湘却打断了他。她有些无奈的笑了下,“钟先生,这就是我的命。即便您能救我今日这一晚上,可您能救得了我这一辈子吗?”
  钟义寒哑口无言。
  云湘趁机一把将孩子塞进了他怀里,冲他眨了下眼睛:“再说了,我做这一晚上生意,赚的可是比您手里那些多多了。您那些钱留着喝酒去吧,孩子我可就拜托给您啦!”
  钟义寒看着那匆匆而去的背影,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怀中的小童扭了扭,他这个年岁,还不能听懂大人们之间所言为何物。书澜黑葡萄似的眼睛盯着钟义寒看了一番,奶声奶气的说:“叔叔,我饿了。”
  钟义寒瞅着怀里花猫一样的小团子,摇摇头无声笑了下。他将孩子在怀里抱好,温声问到:“你想吃什么?叔叔给你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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