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一大一小来到了一间茶舍中。这间茶舍就在胭脂胡同的巷口,离吟春楼不远。但很明显,在这条巷子中,茶馆远不如楚馆更受欢迎,倒是有些门庭冷清。
  钟义寒找前堂伙计要了块湿帕子,将书澜的小脸擦干净。而后他又点了几盘茶点,嘱咐伙计送到二楼。
  他抱着孩子走上楼梯,往窗边他常坐的那张桌子而去。可不巧的很,楼上仅有的一位客人,偏偏坐在了他最喜欢的那个靠窗的位置。
  那人肩宽腰窄,朗如劲松,桌上搁着一把钟义寒并不陌生的绣春刀。
  “……庄衡大人?”
  庄衡听到声音偏过头来,在此地碰到钟义寒,他也有些意外。
  他有心揶揄了句:“钟大人怕是走错门了?”
  钟义寒听出,他这是暗笑自己此时应出现在楚馆,而不是这里。
  “庄大人说笑了,”钟义寒难得没有信口胡诌,来到庄衡对面,“下官坐在这里,庄大人应该不介意吧。”
  庄衡比了个请的手势。他的目光却落在钟义寒怀中的小男孩上。
  “这是你的孩子?”
  “非也。”钟义寒解释道,“我与他母亲是旧识。他母亲曾经帮我打探过一位故人的一些消息,因此有了一些交往。”
  庄衡挑眉:“那这孩子不同他的父母在一起,怎倒在你这里?”
  钟义寒答:“这孩子的父亲,不知名姓。”
  他看向窗外。坐在这里,恰能看到街巷中熙攘的人群,以及吟春楼的一角。楼下男子满面春风,女子笑语嫣然,口中说着浓情蜜意,可真心却最为轻贱。
  恰有伙计上楼来,端上一壶热茶并几盘茶点。钟义寒拿了一块点心递给书澜,小孩子坐不住,拿了吃的便蹦跳着去旁处玩了。
  钟义寒倒了杯茶递给庄衡:“这孩子的母亲,在吟春楼谋生。”
  庄衡端茶的手滞住:“女支-女?”
  “庄大人这样说倒也没错,只不过在下,还是不太喜欢这样的称呼。”
  “在下无意冒犯。”
  钟义寒垂下眼,同倒了杯茶给自己。
  “庄大人是正直之人,不理此等风月之事,您以超然之姿看这浊然之世,有这世俗之见,倒也无妨。”
  庄衡如何听不出来,他们文人最喜欢拐弯抹角的说话。明明心中已然不悦,但偏要拐着弯的捧你一下子,再暗搓搓的骂你庸俗。
  他对钟义寒此人更多出几分兴趣:“如此看来,官场所传,钟大人惯爱风月之事,倒也是世俗之见了?”
  不知为何,钟义寒在此夜倒很有倾诉之欲。
  他淡淡一笑:“下官也曾有至亲之人,因生活所迫,无奈堕入风尘。故而在与那些风月女子交往时,在下也时常在想,若是自己的至亲之人落入如此境地,又当如何自处。”
  庄衡端起茶杯:“对不住,戳到钟大人的痛处了。这杯茶,同你赔罪。”
  两人碰了杯,各自一饮而尽。
  茶水炙烫,顺着钟义寒的喉管滑过,竟如饮下了一杯烈酒。
  茶不醉人,可人自醉。钟义寒眯眼看向庄衡,忽嘲讽的一笑:“庄大人,若您的母亲,姐妹,至亲至爱之人,也入了风尘,您还能堂而皇之的从口中说出女支-女两个字么?”
  这群体面光鲜之人,标榜自己正人君子,霁月光风,可他们根本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
  庄衡深邃的眸色中,却短暂的闪过一瞬失措。
  他启唇冷笑:“谁还不是个女表-子生的呢。”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因为有的词怕被屏蔽就用两个字拼起来的方式代替来,不影响宝贝们的阅读体验就好~
  第55章 粉黛香浓
  ◎“阿澈,这种地方你之前来过没有?”◎
  钟义寒并未听出庄衡这句话中的自嘲。
  只是对方此时的脸色太过阴翳,让他不由得又想起自己在诏狱当中的遭遇,忽而心中惧意作祟,不敢再拱这位指挥使大人的火了。
  于是他转了话题:“庄大人此夜,是有公务在身?”
  庄衡颔首。此事便说来话长了。
  自上次的妖书案闹得沸沸扬扬之后,北镇抚司加强了对京城城防的守备,在内城外城多个关键处均设有暗哨。
  本以为只是防患于未然,可不想,竟真让他们查到了些有关倭寇的蛛丝马迹。
  有在此附近居住的百姓报官,声称曾见过有几人形迹可疑,且说话时所用的语言叽里呱啦很难听懂,似是倭语。锦衣卫去探查后发现,竟有数人都说曾碰见过那几人,此情报似是为真,不应是某人为博眼球而散出的谣言。
  经过几日的暗查,锦衣卫以大致锁定了那几人活动的范围。只是此处地形过于复杂,又三教九流杂居,因此不敢贸然行动。
  庄衡已在这间茶舍盯了好几日的梢了,看似此处只有他一人,可在楼下街巷中,已有锦衣卫的暗哨布下天罗地网。若那伙人真的存在,便不可能永远不现身。又是今夜这种人迹嘈杂,最易掩人耳目的时候,一旦有异动,锦衣卫便会立时出手。
  庄衡并未对钟义寒多言些什么,只是暗暗注视着楼下的人群。最为繁华喧闹之所,也是最易藏污纳垢之地。
  但并非所有人都有庄衡这样深沉缜密的心思,有的人,就是单纯想找个地方玩的。
  比如——
  宁潇。
  自打甩了他哥之后,这孩子简直欢快的像一只脱了缰的野马。
  何敬已经快疯了。没有皇上在旁边镇着,这小祖宗看什么都新鲜,连房顶子都恨不得爬上去要摸一把。
  他身上已经背满了七零八碎的小玩意,全是宁潇瞅着好玩买的。到后来,那位小爷直接把钱袋子都顺走了,走在街上一蹦三跳,哪人多就往哪钻。
  “小主子,哎呦……您慢点!”
  何敬只能在人堆里横钻竖挤,生怕把小殿下给丢了。可宁潇本就身形敏捷,又正是这样好动的年纪,哪能服的了管?
  宁潇从宣武门出来,反正也不认路,就一路走一路逛,顺着人流被引到了这胭脂胡同。见此处人声陡然鼎沸起来,欢笑声抑扬顿挫,风中还夹杂着一股甜腻的香气,让他不禁好奇起来,这里是什么新鲜地方。
  他方想提步往巷子里走,何敬匆匆忙忙的冲过来拦住他:“小主子,这地方您可不能去啊!”
  宁潇见他这面红耳赤的样子,很是不解:“怎么就不能去了?”
  何敬支支吾吾憋不出个字来。这,这让他可怎么解释啊!
  但宁潇一贯的原则是,你不让我去,我就偏要去看看。他突然指着天大声喊:“何敬,你看那!”
  何敬下意识的抬头,也就这一转瞬的功夫,宁潇嗖的扎进了人堆里,一溜烟跑了。
  何敬仍纳闷的瞅着宁潇指的那地方,明明什么都没有啊。
  “小主子……”
  等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身边哪还找得着人?
  一瞬间,他浑身激出来一股冷汗。
  何敬恨恨的一拍大腿。嗨呀!早知道得伺候这么位祖宗,还不如当初挨那一刀的时候直接死了算了,省得多活这几十年!
  烟花柳巷,人影幢幢。
  云湘在花房里,有些不安的踱着步子。
  宾客渐攘,与她一同梳妆的几位姐妹都已各自接了恩客,可唯独她这里,老鸨还没有让她去接待任何人。
  她心中有一丝不甚明显的庆幸,可转瞬又被想要赚钱的焦虑压了下去。
  这是她生完孩子以来,一直面对的窘境。哪个来寻欢愉的男客不喜欢少女冰肌玉骨的身体,可是她已经没有了。曾经有男人脱掉她的衣服,看到她肚子上因为生过孩子而留下的瘢痕,鄙夷的骂上一句晦气。
  因为此,老鸨也越来越不愿意让她去伺候那些富贵的客人。在这个行当里,永远都不缺更加年轻漂亮的女孩子。
  但她太需要钱了。
  孩子马上就要到能读书的年纪了,她得给他去请先生,让他读书。她给孩子取名叫书澜,就是希望他这辈子可以读许多许多的书。自己这一生已经如此飘零了,她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还做人下人。
  正这样胡思乱想着,云湘忽听到老鸨喊了她一声。
  “哎,妈妈。”云湘忙迎出去,“是有给我的活了吗?”
  “云湘啊,可别说我不疼你。”老鸨容光焕发,显然今夜的生意不错,“前头接了位客,瞅着应该是个素活,但出手还算是阔绰。你好生伺候着,等分银子的时候,少不了你的。”
  “哎,哎。”云湘连忙应下。
  正说着,见前头迎客的龟奴满脸堆笑的引着一位穿锦衣的小公子走了进来。
  云湘不由得怔在原地。这孩子看着也就十岁上下,这么小的孩子,竟就已经开始逛这种地方了吗?
  宁潇抽了抽鼻子,好奇的向四处打量了一番。到现在,他都以为自己来的是家酒楼。只不过,这饭庄里的味道有些奇怪,饭香味没闻见,倒是一股子脂粉味,让他很想打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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