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宁澈知道夏绫这是在故意和稀泥,便也就踩了这个台阶:“再多送几碗过来吧,这天气实在是热得发躁,吃些凉的火气小一些。”
  于是在座的几人手中都各自端了一碗冰酪子。这酪子里放了发酵过的酸牛乳,又淋了蜂蜜,酸酸甜甜的,夏绫很喜欢。
  宁澈边吃边道:“刚才说到哪了?接着说。”
  庄衡答:“回陛下,臣方才说道,贼寇可在诏狱就地刑讯。但*毕竟是倭人,还需有位足够可靠的旁审以做传译。”
  即便这甜丝丝的冰酪也不能让庄衡的身姿软下来半分,他依旧坐的挺直如松。
  说到正事上,钟义寒也不含糊,他忙道:“陛下,臣斗胆自荐,可以做这个旁审。”
  夏绫嗦了嗦有甜味的勺子,小声说:“其实我也可以。”
  这句话方才她已经说过一遍了。宁澈之所以没让钟义寒最开始的时候就一起进殿,便是对此人还存了些疑虑。从钟义寒想要自请降职到刑工部,到他对倭贼之事的过于上心,让宁澈有些看不透,他心里究竟抱着何种目的。如果他不准备用钟义寒,那夏绫便是当下唯一合适的人选。
  可宁澈并不是个过于保守之人,几番思量后,他自己心中已有了一番计较。这个人还是有几分能力的,他决定继续试探下去。
  “好。那便由钟卿你协同北镇抚司一同审理倭贼一事。但切记,此事机密绝高,不可向外泄露一字。”
  夏绫撇撇嘴,有点不高兴。明明这倭贼是她抓到的,审的时候却没有她的份。她这段时日可是狠狠下过苦功,至少听和说倭国话,都是没有问题的。
  宁澈哪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他留着夏绫是还有别的用处。
  自先头的妖书案,到如今的倭贼案,蹊跷之处颇多,宁澈总是觉得,这背后隐藏的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因此这场审讯他想去监审,如此可获悉第一手的奏报,这是其一。
  其二,钟义寒充当此次的传译官,最后的刑审奏议必是要经他的手递上来的,他也可借此机会窥知,此人在当中究竟有没有歪曲遮掩,是否足以值得信任。
  所以他想将夏绫留在身边,做为自己监审的传译官。
  宁澈起身负手道:“诸位自昨夜至今均未合眼,都各自回去好生歇息吧。明日的刑审,庄卿和钟卿务要上心。”
  庄衡与钟义寒拜下谢恩,叩首告退。
  就在钟义寒以为终于可以结束这场跌宕起伏的冒险时,却又听背后传来一声:“等等。”
  他只得停下脚步,恭敬的回身揖礼。
  “义寒兄,昨夜朕是不是,还欠你钱来着?”
  钟义寒真是怕了这位景熙陛下了。他真恨不得抬手给自己一巴掌,不就是买件衣服么,昨天晚上非得抠抠搜搜的,犯什么浑!
  钟义寒软绵绵的跪下,满脸哭丧:“皇上,臣错了,真的错了,实在不行您打臣一顿廷杖吧,这样臣心里头痛快。”
  宁澈十分惊讶:“义寒兄何出此言啊?这欠债还钱,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他看向何敬:“你带人去内承运库,从朕的内帑中取五百文还给钟大人。”
  何敬懵了一下,他怕自己是听错了。五百文?而不是五百两?可他也不敢迟疑,应到:“是,奴婢遵旨。”
  待暖阁中的人都走净了,夏绫啧了一声,睇向宁澈:“你说你逗弄他做什么啊?”
  宁澈耸耸肩,看起来心情不错:“这个人虽是二楞了些,但也不是全无用处。”
  【作者有话说】
  钟义寒:好险,九族差一点就给玩没了……
  夏绫毫无预兆的打了个喷嚏。
  第64章 是个女孩
  ◎“这小倭贼……好像是个女孩。”◎
  纵使外面艳阳苦热,一进诏狱,钟义寒仍是禁不住浑身起了一层毛栗。
  这里长年不见阳光,也就隔绝了一切光明与希望。
  钟义寒同庄衡一同走进了一间刑房中。西侧墙边竖着的刑架格外显眼,架子上污脏斑驳,那似乎是血肉之躯在被刑具撕开皮肉后留下的痕迹。
  在刑架对面有张长条桌,其后置了两把椅子。钟义寒心知,那里便是他今日要务公的地方了。
  庄衡伸手比了个请的手势:“钟大人,请上座。”
  钟义寒忙拱手:“不敢。今日庄大人您是主审,下官只是协理,您请上座。”
  片刻的寒暄后,两人一左一右在条桌后落了座。
  庄衡敲了敲桌面:“带犯人吧。”
  诏狱中的犯人进刑房,与主审官员并不走同一条路。在北面墙上还有一道门,是直通向诏狱深处的,里头是牢房,犯人皆关押于那处。这是北镇抚司一贯的规矩,犯人和审讯的外官,除在这间刑房里,是没有可能接触的。
  很快,镣铐拖在地面上的声音由远及近。四名持刀缇骑押解着那小倭贼进了刑房。因这倭贼是重犯,其手腕和脚腕上都上了重铐,这人本就身量瘦小,镣铐就显得格外繁重,每走一步都相当吃力。
  钟义寒冷眼看着那人被押送进来,缇骑将其手脚都绑在了刑柱上。他的手暗自在桌下攥成了拳。就是这些人,掠我土地,伤我臣民。如果可以的话,他恨不得将这些倭贼都一刀刀剐了,然后押着他们跪在那些亡于劫掠的父老面前,让他们一个一个,磕头谢罪。
  但钟义寒不知道的是,于此同时,能窥得这间刑房中情势的,不止他和庄衡以及四个负责刑讯的缇骑。
  在南面墙上开了一扇小门,因门的颜色与墙体相近,所以并不起眼。但却鲜有外人知道,这小门背后其实是一间暗室。
  夏绫透过小门上的开口,可清晰看得刑房中都发生了什么。当她再一次见到那倭贼时,也同样,双手狠狠攥成了拳头。
  原来仇恨真的可以让人变得残忍,让她这样一个未怎么见过血的姑娘家,竟想拿着刀将这些强盗一刀一刀捅穿,以告慰亲人的亡魂。
  宁澈将手搭在夏绫肩上,轻轻拍了拍她。他虚扶着夏绫回到暗室中坐下,低声问:“你还好吧?”
  夏绫点了下头。
  纵使心里恨,但她还有理智。她想报仇,但是并非要用冤冤相报的方式。她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在将来某一天,让那群强盗败着滚回他们的老窝去,永远不要染指华夏国土寸分。
  未几,便听见庄衡用并不高的声音问道:“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要来这里?”
  他抬头,冷酷且并无感情的审视着对面绑在刑柱上的小倭贼。那小贼刚好也在抬头看他,只微微的摇了两下头,迷茫而又无助,却紧抿着干裂的嘴唇,不吭一声。
  这人大概是听不懂庄衡在说什么的。钟义寒张口想要传译,可庄衡却在桌下压了一下他的手腕,示意他先不要说话。
  那只手并未使力,可钟义寒却无端觉得,这只长年握刀的手,可以轻易捏断一个人的喉咙。他还从未见过庄衡在刑讯犯人时的样子,那周身透出来的冷冽,令他今日作为同僚,都不禁心有戚戚。
  “不说话?你们倭人都是这样,有胆子来我国土上劫掠百姓,却没胆子认么?”他冷笑着问出这句话,身子向后倚了倚,靠在了椅背上,“那就动刑吧。”
  缇骑得了令,立刻拿起了浸在盐水中的鞭子。
  长期与人犯打交道的人,对于血肉与叫喊早已麻木,他们最知道人性的弱点在哪,也最知道如何能让一个人疼得生不如死。
  噼啪的鞭打声在这四面封闭的暗室中响起。这小倭贼仍穿着昨日被抓时那件污脏且宽大的粗布衣服,衣衫本就褴褛,几鞭子下去,便已四处破碎,血从伤口中渗出来,染得衣衫斑驳。
  血腥气逐渐溢满整间刑房,这气味其实并不太浓重,但钟义寒却对这味道很敏感,让他感到不适起来。可他仍逼迫自己盯着那刑柱上血肉破碎的人,告诉自己,他的亲人、故友,那些死于倭贼刀下的亡魂,他们所受的折磨,何止百倍胜于这倭贼。他要提醒自己,血债血偿。
  庄衡敲了敲桌面,示意行刑的缇骑停手。那小倭贼已遍体鳞伤,低垂着头,身体软绵绵的,没有了力气。
  “还不说话么?”
  听见庄衡的声音,小倭贼的身体本能的一瑟缩,可仍没有开口。
  庄衡垂眸,低声对钟义寒耳语了句:“钟大人,您可以开始了。”
  钟义寒会意,庄衡这是想让他唱红脸,他自己唱白脸。先将那小倭贼的胆怯打出来,他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软硬兼施。
  钟义寒换做倭话开了口:“你叫什么名字?”
  小倭贼的身体泠然一颤,艰难的抬起头来。他的眼睛很黑,惶恐中又带着一丝祈求,钟义寒知道,他是能听懂自己在说什么的。
  他忍住内心的恨意,违心的说道:“我们的本意并不想伤害你。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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