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那小倭贼只是直勾勾的看着他,咬着嘴唇,却仍不说话。
  钟义寒接着道:“那好,既然你不想说这个话题,我就同你聊些别的。出来这么久,你一定很思念家乡吧?你的家乡,我曾经也去过的。那里,是个很美的地方。”
  说着,钟义寒轻轻念出了一首倭国的民谣。那小倭贼听着听着,竟浑身忍不住颤抖起来。
  钟义寒悠悠然然的念完,目光竟难得变得很温和:“这里没有人能听懂你的家乡话,所以我可以跟你约定一个秘密。如果你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事情,我就偷偷放了你,让你回去你的家乡。”
  小倭贼用力眨了眨眼,卷曲的睫毛上沾了水痕,瞳孔显得更加黝黑。他在犹豫。
  钟义寒默不作声的向庄衡递了个眼神。
  庄衡冷声道:“上夹棍。”
  同样斑驳的刑具被人从盐水中拎了出来,水滴淋漓落在地上,声音刺激着钟义寒敏感的神经。他口中有些犯苦,这刑房里的血腥气,实在是太让他五内翻腾了。
  小倭贼的十指已被上了夹棍,缇骑拽住绳子骤然发了力。两侧的刑具猛地收紧,小倭贼的身体瞬时痉挛,忍不住凄厉的呻吟了起来。
  钟义寒微微皱眉。他方才见这小倭贼一直不说话,其实有些怀疑,他是不是个哑巴。可现在听他这叫声,并不像声线受过损伤的。
  他身体微微向前倾了些,问道:“你会说话吗?如果会的话,就点一下头。”
  可这小倭贼的脾气竟执拗的很,在这十指钻心的剧痛下,竟只是死咬着牙关,不点头,也不摇头。
  他没坚持太久,终是撑不出了,一口气没上来,昏了过去。
  “把他弄醒。”庄衡淡淡吩咐道。
  钟义寒脸色煞白,小声道:“庄大人,这人得多久才能醒啊?下官能否出去透口气……”
  庄衡方想开口,却忽而听到隔壁暗室中有铃响。他摇摇头:“钟大人,现在恐怕不行。请您拿上您方才记的笔录,跟我来吧。”
  钟义寒在心里骂了句娘,艰难的吞了一口唾沫,只能依言跟着庄衡出去。
  庄衡出了刑房的门,拐弯走了两步,来到那间暗室的另一个入口。钟义寒昏头涨脑,步履虚浮的跟在他后面,在房门被打开的那一刻,忍耐力终于到达了顶峰。
  他将手中的纸往庄衡怀里一塞,踉跄着冲到暗室的角落里,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宁澈万万没想到,门一开竟看见这么一出。
  好在庄衡还算镇定,同宁澈见过礼后,将手中的几页纸张呈了上去。
  因是用倭语审讯,在场并无人听得懂,故而问话和记录都是钟义寒一个人来做。方才钟义寒问过的问题,夏绫已原原本本的传译给宁澈。宁澈低头看向纸上的记录,同方才的问讯并无二致,甚至还多了些批注。
  ——并未去过倭国,只是为了取得犯人的信任。
  ——不可能放了他的,臣说了不算。
  宁澈的眉头拧成了个疙瘩。这是案纸,是要归进镇抚司的奏议里的,这人就算是谨慎,怎么什么不着四六的话都敢往上写?
  方才他摇了铃,并非是因为听了钟义寒要偷偷放了倭贼之语而沉不住气,想要换了他。而是因为宁澈也看出了那倭贼的犹豫,心想是不是要让镇抚司的人先撤出去,让钟义寒一个人来审,会比较好。
  因依大燕律法,一旦遇重犯审议,一般都要两方甚至三方会审,以牵制任何一方的舞弊之嫌。若只留钟义寒一人在刑房内,这个决定庄衡不敢做,除非宁澈亲自出面准了。
  钟义寒仍在墙角弯着身子大喘粗气,宁澈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怎么了?”
  钟义寒只顾着吐了,压根没看见屋里还有谁。此刻听见这声音,像被弓惊了的鸟一样猛地回过身来。
  “陛,陛下……”他身子发虚,腿一软直接跪下了,“臣……晕血……呕——”
  或许景熙皇帝这张脸让钟义寒生理不适,又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劲儿袭来,他昏天黑地的又吐了起来。宁澈吓得往后跳了一步,好家伙,再吐自己一身。
  宁澈没好气的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香囊,递给钟义寒:“你拿着闻闻吧,里面有草药,能舒服点。”
  这香囊本来是给夏绫准备的。宁澈原本担心,这诏狱中的血腥气她会受不了,没想到,乔乔没用上,这好东西倒是让这姓钟的家伙糟践了。
  宁澈烦的要命,钟义寒这人好像天生就跟他犯冲。呕吐物的味道让这间暗室中的空气很不清新,他实在是有些忍无可忍,推开了与刑房通着的那扇门,想到那边去喘口气。
  房门一打开,正能看到刑柱的侧面。柱子上绑着的小倭贼,被泼了一整桶的冷水,已恢复了些意识。
  那人仍低垂着头,宁澈却忽然发觉,他的口中不太寻常的动了一下。
  说是迟那是快,宁澈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一个箭步冲上去,用手钳住了小倭贼的下巴,将两只手指探进了他嘴里。
  “他要咬舌自尽!”
  暗室中的人恍然回神,夏绫猛转身跑过去,帮着宁澈一起将那小倭贼的嘴掰开。
  宁澈砸了下舌,手指掏出来时,上下已多了两个明显的血牙印。
  夏绫气得骂那倭贼:“你这人属狗的吧!”
  她将自己随身带的帕子拿出来,缠到宁澈的伤口上。
  庄衡自觉此事非同小可:“陛下,您御体贵重,是否要先回宫请太医看看?”
  宁澈用帕子裹住伤口,只摇了摇头。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到那小倭贼身上,只见他紧咬着牙关,浑身不住的在颤抖,似乎正在忍受着某种剧痛。
  奇怪,此时也没在上刑啊?
  宁澈的目光向下游走而去,却看到,小倭贼露出的脚踝上,淌着不知从何处流下来的血迹。
  他身上因为刑讯而受的伤,是不会流出这样的血的。
  宁澈看到的事,夏绫自然也看到了。
  电光火石间,她脑子里猛的闪现出一个念头。
  夏绫缓缓蹲下身,大着胆子朝那小倭贼两腿之间摸了一把。
  黑色的底裤看不出被血染尽的猩红,可夏绫手掌上尽是鲜血。
  她没有在这小倭贼身上摸到一些……自己身上没有的东西。
  夏绫转过身,环顾着刑房中的每一个人,不可思议的开了口。
  “这小倭贼……好像是个女孩。”
  【作者有话说】
  下面几章会开启关于岛国妹子的副本~
  第65章 平野秋鹤
  ◎“这犯人,她……有身孕了。”◎
  北镇抚司有自己的官医,只不过这些人,大多数时候并不是为了帮病患解除病痛的,而是为了保证诏狱中的犯人不会因为刑讯的重伤而亡。
  这也就是外面人所传言的,进了诏狱才是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发现这小倭贼竟是个女儿身的事,令所有人感到意外。她的嘴还没有撬开,得留活口,于是刑讯在中途被叫停,紧急召了官医来看。
  出了这样的纰漏,镇抚司脸上其实是有些挂不住的,收监时竟连人犯是男是女都没弄清楚。但宁澈知道,这件事倒是也不能全怪庄衡。
  自太-宗文皇帝设锦衣卫以来,其主要职责便是巡捕缉事,直接上报皇帝,不受文官所挟制。
  可前朝有几任帝王过于倚重锦衣卫,导致其权力膨胀太甚,变成了皇帝制衡文官的鹰犬。北镇抚司的名声也就臭了起来,与文官之间的龃龉愈发难以调和。
  在锦衣卫权力最盛之时,不论何等职级的文官,入诏狱后要先祛衣搜身,而后才收监审问。可对于文人来说,保全衣冠比他们的命还重要。先前就有文臣不愿受此折辱,一头碰死在诏狱里的事发生。
  宁澈在接过权柄之后,不愿再延续之前的旧制。其一是因为他不想让官员之间的矛盾过于内耗朝廷的精力,另外他更是不允许哪一个衙门的权力过于煊赫。
  宁澈继任之初,下狠手整饬过一番北镇抚司,犯人入监需祛衣搜身这条规矩,是他废的,庄衡这个新任的一把手,也是他提拔的。
  庄衡是宁澈当初从南边军营一手带出来的,他的身手好,忠诚自是也毋庸怀疑。但这个人吧,有的时候就是过于有原则,宁可自己吃亏,也不敢僭越皇命分毫。所以他手底下的人,敬重他是真的,跟着他没过上什么好日子也是真的。
  这样不能说不好,但有的时候也会出问题。比如这次,宁澈想,正好借这个机会敲打庄衡一番,让他日后多变通些,到也不是件坏事。
  毕竟做官这事,谁还不是得从摸爬滚打里混经验,他宁澈不也是在摸索着这皇帝该怎么当么。
  等了一会后,医官从病室中出来,满头大汗。他向众人揖过礼后,禀道:“这犯人,她……有身孕了。”
  没有人脸上不露出惊异的神色,这更是在所有人意料之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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