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纷杂的脚步声自门外传来,让夏绫心中跳的愈发杂乱。她即便不回头,光听步履的节奏,也能辨得出哪是宁澈的脚步。她很想回过头去看一看,可跪在这里,却不容得她有什么小动作。
  “哥儿。”太后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未几,便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道:“祖母。”
  太后与宁澈寒暄几句,宁澈似是正在探头往暖阁里看,姜嬷嬷却笑着打圆场道:“殿下见笑了。不过是有个奴才说了些不中听的话,惹娘娘不高兴呢,娘娘罚了她掌嘴罢了。”
  夏绫仍低头跪伏在地上,可心里头已然乱草丛生。有那么一瞬,她很希望宁澈能进来帮帮她,但不过转念,她又很怕宁澈会看到她现在这毫无尊严的样子。
  毕竟在上次见面时,两人的言谈并不很愉快。甚至这一两个月以来都是这个样子,夏绫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但他们彼此心中都明白,各自都在愈发小心的维持着二人之间岌岌可危的平衡。
  她接着便听到宁澈漫不经意的声音传来:“噢,那就听凭祖母处置吧。我爹呢?”
  太后答了句什么,宁澈的脚步声转了方向,渐行渐远,不一会便听不到了。
  夏绫闭上眼,心中的乱意也终于冷却。
  她突然就不觉的害怕了。
  她与宁澈,原本就走在不同的道路上。他在岸上,而她在水里。既然宁澈已经去了他该去的方向,而她自己,也该去承受她必须应该承受的了。
  【作者有话说】
  年少时的夏绫,为了心里的执念,确实受了许多委屈。而那时候的宁澈,的确也很难站在夏绫的角度上和她共情。
  第78章 前尘(十二)
  ◎在傅薇病危的那天。◎
  宁澈听说宣明帝正在后殿,便直接往那边走去。
  走到一半,他忽滞住脚步,回身又看了看。他方才是看见暖阁中跪着个人,但离得远,没太瞧清楚。现在刚回过味来,那个宫女的背影,是不是有点眼熟?
  但他旋即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上回去找乔乔,两人又不欢而散,他回来抓心挠肺了好久,什么都干不下去,甚至都出现幻觉了,看谁都像夏绫。他在心里头骂了自己一句,宁澈你能不能长点脑子!她一个老实巴交的小姑娘,怎么会到慈宁宫来?
  况且,他也不是不知道太后在打自己的主意。在慈宁宫养着的那个姑娘,太后总是有意无意的想让她多同宁澈说几句话,这实在让宁澈有些反感。他想,还是赶紧躲远点比较好,省得碰上面谁都不尴不尬。
  宁澈还是同宣明帝待在一块时觉得自在。他径自进了后殿,瞅见了宣明帝,大喇喇的往他身边一坐,随手捞起桌上的果子就啃了一口。
  宣明帝喜静,他身边伺候的内侍规矩便更严苛些,皆垂手站在一旁,不发一言。他自己开了局棋,一手执白,一手执黑,正在琢磨下一步该如何落子。闻声他抬起头来,看了宁澈一眼问:“这是打哪过来的?一脑门子汗。”
  宁澈又啃了口果子,随口答到:“没坐辇。一会吃完饭还得急着回去,一堆东西没看完呢。”
  宣明帝无声笑了一下:“故意的?”
  这父子俩总是如此,默契到了,无需说很多话,但彼此的意思一点即懂。
  宁澈索性也不装了,歪在椅子背上,小声嘟哝了句:“鸿门宴,还不赶紧溜。”
  宣明帝瞪了他一眼,数落到:“你祖母一片苦心,你好歹也装装样子。”
  “爹,我越装,祖母不就越觉得这事靠谱,不就得越瞎撮合?”宁澈越说越觉得不乐意,“她那个侄孙女,我一点都不喜欢,我可不想娶她。”
  宣明帝将手中的几枚旗子都放回罐子里,哗啦啦的几声脆响。
  “那你想娶什么样的?”
  宁澈嘬了下嘴,答到:“我想娶我自己喜欢的。”
  宣明帝双手交叉搭在膝上,淡淡笑了下:“西五所那个丫头?”
  宁澈瞳孔微震,一下子紧张了起来。这事他以为自己捂得够严实的,他爹是怎么知道的!
  他立马回头,刀了何敬一眼。只见何敬打了个哆嗦,脸色霎时白了几分。
  “你别看他,是朕自己猜的。”宣明帝扒拉了宁澈一下,让他回过头来,“那丫头朕有印象,样貌算是周正的。”
  对夏绫,宣明帝其实也就见过一次,但印象却很深刻。尤其是移棺那日,她口中称太子为“阿澈”,宣明帝就已经咂摸出些味道来。毕竟都是过来人,年轻人这些事让他看透,并不是什么难事。
  宁澈见宣明帝对夏绫似是不反感,于是顺坡下驴的凑近他,问道:“爹,那你觉得,她怎么样?”
  宣明帝哪能看不出宁澈揣的小心思。他呵笑一声:“你喜欢什么样的,朕管不了。但当太子妃,她不行。”
  宁澈的脸垮了:“怎么就不行了?”
  宣明帝轻轻啧了声。
  “儿子,你得明白,后宫中的女人不是宅院里争宠的妇人,她们是有品级的,就跟前朝的官员一样。譬如内阁首辅,不是你喜欢谁就能让谁当的。若没那个能耐,你却偏要把她放到那个位置上,反而是在害她。”
  宁澈并不服气,反问道:“那祖母身边的那个,她就有能耐了?”
  “可是她有家世,有出身,又有你祖母作为后台,各方势力对她都挑不出毛病来。前朝不跟你扯皮,你就能省下一大块心力,去巩固你自己的羽翼。”
  宣明帝眼神深邃而锐利:“二哥儿,爹现在最急迫的事情,就是将权力平稳的过渡到你的手中,而你最应该做的,就是让自己的势力硬朗起来,这样才更能保护住你想保护的人。”
  宁澈郁闷道:“爹,即便到您这位置上,还是要多有顾及,不能为所欲为,可真累。”
  “不,当皇帝是可以为所欲为的。”宣明帝笑得颇有深意,“但前提是,你的势力要足够强劲,强到任何人对你的反诘都不足以构成你的麻烦。可如果你做不到,就得为你自己,还有你身边的人留好后路。”
  宁澈看向父亲,心中竟有一瞬的震颤。这个道理,之前是没有人教给过他的。
  宣明帝知道,人这一生中终归会遇到许多的不得已,在这些不得已中挣扎,滋味也并不好受。他在宁澈肩上拍了拍,安抚道:“等过几年,你把位置坐得足够稳固了,若真不喜欢那女孩,便找个由头废了她,把你喜欢的那个扶上来便好了。人这一辈子长着呢,犯不着用给自己设绊子,来证明你的真心。”
  宁澈张了张口:“可是……”
  宣明帝却没有让他说下去,而是轻飘飘的反问了句:“况且,那个丫头现在,与你同心吗?”
  正中命门。宁澈觉得,心中的某块私地,一下子被翻了出来,光天化日的曝露在日光下,竟让他有些萎了下去。
  宣明帝知道,这是戳到他的痛处了。可这是他们下一辈人之间自己该去解决的事,他并不想深言。
  刚好在这时,乳娘领了宁潇进来。宁潇现在正是最爱闹挺的年岁,也就在宣明帝跟前能安静一会。他被乳娘带着给宣明帝请了安,又被教导着给宁澈见礼。
  宁澈一贯疼自己这弟弟,没让他跪,直接把孩子拎起来,想让他坐自己腿上。
  可宁潇这阵子长了些重量,宁澈没把控好力道,肩膀处没用对力,疼的他直接嘶了一声出来。
  宣明帝见状赶紧把小儿子接过来,皱眉道:“怎么了,还疼?”
  肩膀这处旧伤是在南边军营中时受的。那会是冬天的时候他扛木栅,东西沉还不好使力,结果伤了肩膀。他嫌费事,也没跟宫里头说,就靠着军医给的土方子把伤凑合养好了。但南方冬天又冷又潮,没想到就落下来病根。
  后来回了京,一到阴天下雨,他肩膀就疼的厉害。开始的时候他还想瞒着,想着忍忍过去便罢了,可后来疼的实在受不住了,才传了太医。
  宣明帝知道后,气得要命,足足有三天没搭理宁澈。
  宁澈最怕矫情,他把宁潇放下,遮掩到:“没事,就抻了一下。”
  宣明帝却有点急了:“你把衣服解开,我看看是不是又肿起来了。”
  宁澈撇撇嘴,却把衣服领子捂得更紧了些:“爹,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能随随便便的就脱衣服。”
  宣明帝被他说得愣了一下。虽然他心里也明白,儿子大了,能独挡一面了,但他在看宁澈时,仍觉得他跟孩子一样。
  他不再坚持,却还是在宁澈后脑勺上打了一巴掌,骂到:“臭小子。”
  宁澈捂着头嗷了一声,觉得很没有面子。
  宣明帝站起身来,懒得再操他的心,只嘱咐到:“一会别黑着脸,笑着点,给你祖母点面子。”
  *
  在前头,太后被众人簇拥着移驾后殿去享天伦之乐,暖阁里便只剩了被太后留下的姜颖嬷嬷,以及跪着的孟芸和夏绫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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