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孟芸从地上爬起来,对姜嬷嬷欲言又止:“嬷嬷,您看……”
  姜颖打断她:“小芸子,你就别想着为这丫头求情了。看娘娘的意思,是定要往重里罚的。我要是留了情面,在娘娘面前就难做了。”
  孟芸只得低头道:“是,是。”
  姜嬷嬷同孟芸还是有几分交情的,见她这样,又出言安慰道:“你要是真心疼这丫头,就放她休息几天,小姑娘家面皮薄,挨了耳光难受,让人看去心里头再更想不开。哎,不过话说回来,咱们都是在宫里做奴婢的,哪有没挨过打的?你也不必太担心了,底下这些小丫头们哪能这么娇惯的。”
  孟芸苦笑道:“是,嬷嬷您说的在理。”
  她没理由再留在这里了,只得先道了告退。离开的时候,仍忍不住看了眼低着头的夏绫,暗自叹了口气。
  待人都走了,姜嬷嬷在袖子下动了动手掌,对夏绫道:“你跟我过来吧。”
  姜颖带着夏绫到了慈宁宫隔墙外的夹道里,见夏绫还站着不动,皱眉斥道:“你这丫头,怎么还不跪下?”
  夏绫心里头又委屈,又难过,可她只能屈膝跪到姜颖跟前。宫道里的地面不如殿内平整,膝盖压在砖缝上,硌得皮肉生疼。
  “嬷嬷,”夏绫怯生生的问到,“奴婢今日是哪里惹了娘娘不悦了,娘娘为什么一定要这样责罚奴婢?”
  姜颖见这丫头模样生的清秀,看着也像是个老实孩子,也不由得心生了恻隐。
  她在太后身边伺候了半辈子,对她的脾性自然了解。这位主子是个要面子的人,对于纪瑶,总想尽心为她多安排些,但又总担心自己的眼光过了时,让年轻的背地里说她老土。夏绫今日当众说纪瑶戴不了那对耳坠子,太后心中定是觉得她伤了自己的面子。
  再则,太后在纪瑶身上觊觎的期望太高了,恨不得这女孩连喘气都要按照她的要求来。今日太后的气也是冲着纪瑶,觉得她讨不到太子的喜欢,心里头是真着急了。纪瑶打不得,那就只能夏绫当这个替罪羊,她也是倒霉。
  况且掌三十下嘴,罚的确实有些重了。看这女孩生的白净,肉皮又细嫩,三十记巴掌下去,得难看成什么样?
  但她却只能说:“做奴才的,最不该问的就是为什么。只要是主子赏赐的,不论是雷霆还是雨露,都是恩泽,都得受着。”
  夏绫咬着嘴唇,除了认,她别无他法。
  姜颖沉了口气:“把头抬起来吧。不许躲,不许哭,不许喊疼。不然就是驳了主子的面子,我会罚你更狠的。”
  夏绫攥了攥裙子,微微扬起了头。因是跪着,她看这宫墙,似乎又高了许多。
  啪!
  皮肉相击的一声脆音,夏绫的脸被打偏到了一侧。喉咙中一股酸涩泛起,可容不得她难过,又一记耳光重重打在了她另一侧脸上。
  一重疼痛叠加着另一重,根本不给夏绫喘息的机会。她就这样,沉默的听着掌嘴的声音在她耳边一次次响起,也沉默的忍受着她的脸被打的偏过来在偏回去,疼的仿若被烫掉了一层皮。
  三十记巴掌打完,夏绫两边的脸已完全红肿了起来,透着手指印形状的淤青。她脱力的跪伏在地上,却听到姜颖的声音从上首传来:“谢恩吧。”
  夏绫硬撑着地面又抬起了身子,冲着慈宁宫的方向磕下头去,咬牙道:“谢主子,恩典。”
  “跪够了两个时辰才许回去,门官会盯着你的。”
  夏绫也没想着再为自己争辩什么。她只是麻木的跪在地上,心中既不难过,也不觉得自己可怜,好似被抽走了一切的感情。
  天幕不知从什么时候阴翳了下来,风卷云涌,吹动着她的衣衫,尽显单薄。
  有成队步履齐整的内侍提着食盒匆匆而过,是尚膳监的内侍来办膳了。因是天家家宴,他们的神色格外恭谨,皆垂手含肩,不敢耽误片刻。
  只有队伍末尾那个小内侍,在路过夏绫时,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她。不过旋即他就把目光又收了回去,似乎是怕自己也沾染上这样的晦气。
  夏绫也不知道自己是跪了多久,直到有守门的内官过来同她说,让她回去。
  夏绫迟钝的抬头啊了一声,仿佛没有听懂内侍的话。
  门官咋舌道:“让你赶紧走。不然一会等主子们用完膳出来,要看你在这触霉头吗?”
  夏绫说哦,想要从地上站起来。可她发现,自己的双腿竟不听使唤,她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膝盖一过血,针扎一样的疼。
  夏绫缓了一会,才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扶着墙,一瘸一拐的往西五所走去。
  抬起头,见天边的云层,赤如烈火。
  这样的天空夏绫似乎是见到过的。
  在傅薇病危的那天。
  第79章 前尘(十三)
  ◎你今日……要不就别走了吧。◎
  纪瑶还是戴上了太后为她准备的那对耳坠子。
  穿耳而过时,金钩子上带了血,耳坠子的重量撕扯着她的伤处,连呼吸都觉得疼。
  纪瑶对着镜子,尝试着向上弯了弯唇角。可是她得笑。
  她随着太后到后殿时,已有内侍在布菜。宣明帝将太后扶过来,同她一道在桌边坐下,宁澈就跟在宣明帝身边,随后也落了座。
  太后笑吟吟的将纪瑶拉过来,特意让她站在宁澈一边。她拍着纪瑶的手笑道:“难得这孩子有孝心,一会饭桌上就由她服侍吧。瑶瑶,去,给太子布菜。”
  宁澈立马跟宣明帝对了个眼神,意思是,爹,救救我。
  宣明帝会意,不动声色的对纪瑶道:“服侍就不必了,伺候的事让奴才做就行。既是家宴,你也坐下一块吃吧,不用那么守规矩。”
  立刻有侍女前来,在宁澈身边多添了一个凳子。宣明帝看了宁澈一眼,宁澈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在纪瑶坐下时,皮笑肉不笑的咧了下嘴角,对她礼貌性的点了下头。
  这一顿饭,宁澈吃的味同嚼蜡,纪瑶吃的如坐针毡,基本都是宣明帝在同太后交谈。饭后用茶,太后仍意犹未尽的想引着纪瑶多同宁澈说说话。倒是宣明帝先松了口,对宁澈道:“不是说还有奏疏没看完么?早些回去吧,别熬的太晚了。”
  宁澈感激的看了亲爹一眼,起身对太后揖了一礼道:“祖母,那孙儿就先告退了。”
  既说了是有政事,太后自然不能拦着。她嘱咐了宁澈几句多注意身体的话,又看向纪瑶说:“瑶瑶,你送太子殿下出去。”
  一离了太后的视线,宁澈步子迈得飞快,一边故意同何敬说着话,生怕纪瑶跟他再来个依依惜别。
  纪瑶追宁澈追得辛苦,只能提着裙子小跑,耳坠跟着她的步履颤动,疼得她更觉艰难。
  眼见宁澈马上要出慈宁门了,纪瑶不得已喊到:“太子殿下!”
  宁澈想假装没听见,可那女孩锲而不舍的又喊了他两声,他才无奈停下了脚步。
  “还有事吗?”
  不知是疼的还是急的,纪瑶说话声竟带了哭腔。
  “殿下,刚才挨打的那个宫女,是夏绫……您快去看看她吧!”
  “什么?”
  一记重拳打在宁澈耳边,他脑子里嗡的响了一声。她刚才说,乔乔,怎么了?
  他觉得有股血直往自己脑袋上冲,一下子怒喝出来:“你怎么不早说!”
  纪瑶的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方才哪有她说话的机会?
  宁澈这下是真的急了,什么也顾不得了,撩起袍摆就往西五所的方向奔去。
  “主子!”何敬连忙带人跟上。
  宁澈衣袖一甩,怒道:“滚!都不许跟着我!”
  *
  夏绫独自回了西五所,她既没有照镜子,也没有撩起裤腿来看膝盖上伤的怎么样,只是异常平静的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愣神。
  直到她听见外面院子里有狗叫声。
  夏绫恍然回过神来,见天色不知什么时候已黯淡下来。她摸索着站起身,*去寻了蜡烛点上,又想起来,自己今晚还没有喂小铃铛呢。
  虽然只是一只还不满一岁的狗狗,可小铃铛已经长得很大了。为了让狗子能过得舒服些,她在院子里给铃铛搭了个窝,天不冷的时候,狗子更爱在外面睡。
  夏绫瘸着腿走到小厨房,取了一些宁澈送过来的肉,饭,还有果子,都放到了小铃铛的饭盆里。
  往日到这个时辰,小铃铛应当已经很饿了。可今日见了吃的,狗子却没有立刻狼吞虎咽的吃起来,而是偏着头看向夏绫,嗓子里发出一阵阵呜咽。
  夏绫不知道,狗是不是也能看出她脸上的伤。她轻轻在铃铛头上摸了摸,努力笑道:“宝宝,没事的。快吃吧。”
  铃铛呜的低叫一声,用湿漉漉的鼻子拱了拱夏绫,凑近她,想用舌头去舔她的脸。
  夏绫抱住狗,安静的在它的颈窝里埋了一会。
  她忽然很想要洗个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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