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夏绫只道:“他能听懂,只不过他是故意想这样做的。”
  宁澈一口气噎在喉咙里,没听懂夏绫这句话想表达的思想感情,半天说了句:“啊?”
  何敬看夏绫这不是像来灭火的,紧着救场:“主子息怒。”
  “姑娘,钟大人这回做的是过了些。而且……”他顿了顿,似是有难言之隐,“而且,他这折子里将纪文征纪大人也一并参了,若是将娘娘也牵扯进来,要如何收场呢。”
  纪瑶的父亲?夏绫愣了一下。
  “他怎么也卷进这件事中来了呢?”
  宁澈冷笑:“看这账簿上的记录,他还没少拿。”
  夏绫低头想了想,可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她的眼神却变得很清明。
  “阿澈,可我还是觉得,这件事钟大人没有做错。”她坦诚自己心中的想法,“山东那位姓韩的巡抚大人,我是有印象的,在我小的时候,他在扬州任知府。那时我爹亡故,家中艰难,可发下来的抚恤银子就那么一点,我母亲去找了许多衙门讨说法,但都吃了闭门羹,不得已只能去卖儿卖女。”
  “我不知道这位韩大人当时有没有参与盘剥过本应发给我家的抚恤银,可是在我们这些无力反抗的平民心中,多么希望当时能有像钟大人这样的人可以为我们说说话,我们的要求并不高,只是想要一条活下去的路。我相信,因为官府的贪墨和不作为,流离失所的百姓不止我们这一家,我也相信,钟*大人在写下这份奏疏的时候,心中一定也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决心。可是他这样做,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他是在搭上身家性命,为我们这些没有门路让陛下听到我们声音的人说话啊。”
  夏绫的眼神始终都很清亮:“但现在我有门路了,我很幸运,我现在说的每一句话,皇上都会认认真真的听。所以在这件事情上,我也想要保护钟大人一次。我想让钟大人,以及更多在犹豫是否还要对朝廷抱有期待的人知道,这世上仍还有人在做对的事情,也永远会有人记得他们所做出的付出,即便芸芸众生力量微末如蝼蚁,但我们心中是常怀感激的。”
  她的话,像一股淙淙而过的清泉,宁澈承认,自己心里的烈火,是被她给浇的偃旗息鼓。可是,烧过之后的焦土仍在,他并不觉得好受到哪里去了。
  “乔乔,”宁澈苦笑了下,“他这可真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啊。”
  “阿澈,你觉得难,是因为你想把这件事做好。”夏绫的神色很温和,却又很坚定,“我知道,这让你很难做。而且,纪大人看起来也搅在了这里面,我私心里也很不希望娘娘受到任何伤害。但我依旧认为,做了错事的人,就应当为他们犯下的错误而承担代价,也应当向因他们的贪心而受到伤害的人谢罪。”
  宁澈坐下来,让自己冷静了片刻。
  扪心自问,他活这么大,遇到的难事不在少数,可这次的事让他尤其不爽,更多的原因还是因为,钟义寒这把算计的太漂亮了。
  从最开始给夏绫送银票,到后来饭桌上大谈对倭寇的见解,再到后面想尽办法参与到抓倭贼的事情中来,其目的都是为了接近权力的中心,就是为了今日的图穷匕现。
  而宁澈,竟还真在他的一次次剑走偏锋中对他产生了兴趣,甚至靠着猎奇的心理,真将他放到了刑部侍郎的位置上,就是想看看他到底能搅合出什么风浪来。
  钟义寒最初虽说自己想去刑部或工部,但他在吏部时势必暗中了解过,只有刑部能在近些日子空出缺来。而一旦他坐上了刑部的位置,审案断案是他职责之内的事,如今一封奏疏搅得天翻地覆,在律法上却一点都挑不出他的错处。
  宁澈都不由得感叹,高明,实在是高明啊。连他自己竟也是钟义寒算计中的一环,甚至自己还是心甘情愿的,将他推上了这个行事便利的位置。
  但是,作为皇帝,宁澈很不喜欢这种被人算计与拿捏的感觉,更不喜欢有臣子用这种超出他掌控的方式,逼他就范。钟义寒他既然敢做,那他就该考虑事后的后果。不就是耍流氓吗,他钟义寒能耍,自己就耍不得了?
  宁澈淡淡对何敬吩咐了句:“传庄衡过来。”
  庄衡依旧来的很快,只不过今日的指挥使大人,显得有些狼狈。
  “怎么了?”
  庄衡行礼回禀道:“陛下,科道的言官在午门外闹起来了,说是要联名上谏,恳求陛下严惩通倭罪人。特别是……特别是皇亲国戚,请陛下更不要姑息。”
  宁澈凉嗖嗖的哼笑两声:“他们味儿倒是闻的快。”
  这就是钟义寒想看到的局面。用这种鱼死网破的方式,让事情呈于光天化日之下,用众人悠悠之口,逼君王严惩当事者,不容许一点姑息。
  “行,要掀摊子是吧,那朕就陪着一块掀。”宁澈拍桌站起身来,“朕给北镇抚司便宜行事之权,去彻查山东都司通倭一事。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朕要看到的,是最真实的事实。”
  庄衡俯身称是。
  “另外,钟义寒这个人。”宁澈摆弄着自己手上的扳指,漫不经意的道,“他房子不是被烧了么?那正好,这段时日,就让他先去诏狱里住吧。”
  【作者有话说】
  钟大人真的是带着九族在雷区反复蹦迪
  第82章 二进诏狱
  ◎草泽万姓。◎
  秋风乍起,风云阴翳,厚重的云层盘踞在北京城上空,遮蔽了日光。
  漕河旁的刑部衙门,被一队负甲携刀的锦衣卫破开了朱漆大门。冷风霎时灌进院子,将正堂两侧的银杏树叶吹的瑟瑟作响。
  东西各值房皆户门禁闭,无人敢在此时出来妨碍公务。在朝为官的人都心中明白,这种架势,是北镇抚司又要拿人了。
  庄衡带人径直往刑部右侍郎的值房走去。房门内没有上锁,庄衡推门进去,便见那身着赭红色官服的文官,淡然的坐在桌案后,仍旧伏案书写着些什么。
  听到声音,钟义寒将案卷上最后几个字写完,才搁下笔,抬头轻笑了一下:“庄衡大人,恭候多时了。”
  庄衡蹙了蹙眉心。
  此时的钟义寒,身上的那股玩世不恭荡然无存,正襟危坐于圈椅之内,竟有一种从容就义的凛然。
  或许这才是他真实的模样。
  “钟大人,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就在不久前,庄衡与他还是并肩而战的盟友。不过才短短几日,两人竟已站在了对立面上。
  钟义寒双手交叠在身前,淡淡答到:“因为想让他们死。”
  庄衡沉声问:“他们死了,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好处?”钟义寒玩味着这两个字,却陡然提高了声音,“难道他们不该死么!”
  这些人,拿着民脂民膏,去享受富贵荣华,去供养他们的妻女。他们的妻子,披金戴银,在下人的伺候下打牌嬉笑。他们的女儿,得以享受琴棋书画的教育,养成闺阁中娇滴滴的小姐。
  可被他们盘剥的人呢?
  父亲死后,拿不到抚恤银,他病的快死了,可母亲筹不到钱去给他治病。若非如此,又怎么会……卖掉他的妹妹,把那么小的女孩子送入风尘之地。
  后来,即便他改了名姓,但这笔账从未在他心头勾销。凭什么,他们能和乐安康,自己却就得家破人亡!
  这天底下所有贪墨的官员,都该死。
  庄衡无言看着他,内心竟有一丝的震颤。
  “他们是该死。可是钟大人,你不该同皇上对着干。”
  钟义寒却笑了出来。
  “庄大人说这话,臣倒是有些听不懂了。皇上是明君,此事也定是要彻查的,臣不过是把暗中查访到的证据贡献出来,省了陛下去查证的力气,怎还能算是对着干呢?”
  庄衡知道,钟义寒是打定主意要硬顶下去了,也不再同他多言,只道:“钟大人,请吧。”
  钟义寒倒也从容。他提袍起身,闲庭信步往囚车走去,衣袖一甩,留下一片朗月清风。
  北镇抚司诏狱,这地方钟义寒不是第一回 来。只不过上次来的时候,他是坐在审判官的位置,看着被审讯的倭寇被刑具一寸寸撕开皮肉。他亲手从人犯口中,撬出他最想听到的供词。
  而现在,他却坐在了刑椅之上,变成了阶下囚。
  咔嗒两声冷音,钟义寒的双手被固定在了刑椅之上。
  他有些挑衅的看向坐在主审位置上的庄衡:“庄大人,要对臣用刑,至少也要有个理由吧。臣是犯了哪条律法了?还请明示。”
  庄衡并不吃他这一套。
  “钟大人,北镇抚司不是刑部,没有您讲道理的地方。只要皇上想要整治你,还需要理由么?”
  钟义寒挑了下眉,不过旋即又笑了出来,慵懒的倚上靠背道:“行,那就来吧。”
  但庄衡又说:“可是,在下还是想劝劝钟大人,不要逞能。作为朋友,我还是想和您先心平气和的聊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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