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直到,有两个字闯入她的眼帘。
这份稿子,与宁澈桌案上那一份唯一的差别,在于它上面有落款。
夏绫心中怦然一震。
傅薇。
落款的位置上,工工整整的写着两个字。傅薇。
一瞬间,夏绫的心中似有风暴掠过。不只是因为她偶然间见到了故人手书,心中对傅薇的怀念又平地而起,更是因为,透过尘封的纸张,夏绫心念转了几转,忽而想通了许多事情。
她还有阿澈,从未去探究过傅薇的过去,毕竟在他们同傅薇相识时,她就已经是一个母亲,一个长辈,所以他们理所应当的认为,她是一个穷困且卑微的女子。
可是——
阿澈的生日是十月十三,往前推算,傅薇被宣明帝临幸的时间,大概就是在二月初,女官考试刚刚结束的时候。
所以,那个时候的她,都经历过什么?
一边干活,一边苦读,数载寒窗,她终于写出来一份对得起自己的答卷,满以为很快就能通过自己的努力触碰到希望。
就在这时,那个男人闯进了她的生命中。
再之后,贵妃排挤她,皇帝根本不记得她,她被丢弃到浣衣局去,曾经的所有付出都被抹掉,还要一个人生下孩子。
她心里得有多苦,多恨啊。
“苒苒,”夏绫倏而抬眸,“如果某一天,皇上突然宠幸了你,你不能考女官了,也没有任何名分,还要被打发去浣衣局,一个人在那里生孩子养孩子,你该怎么办?”
方苒十分不解的看着夏绫:“绫儿,你为什么要这么问?听着怪瘆人的。要真是这样,那也……太惨了吧。”
是啊,太惨了。
夏绫追问:“那你会怎么想?那个孩子,你又会如何对待他?”
方苒见夏绫问的坚决,想了想道:“坦白讲,如果真有那样一个孩子,我可能会想尽一切办法不让他生下来。如果必须要生这样一个孩子,那我一定也没办法说服自己去爱他。”
巧了,夏绫也是这么想的。
那傅薇呢?况且她那个时候比夏绫此时的年纪还要小几岁,不过十七八,敏感,细腻,又憧憬着自己的人生该如何展开。
所有的一切,在那一夜,全都成为了灰烬。
“苒苒,我不能再难过了。”夏绫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我没有时间再容许自己伤春悲秋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夏绫回到自己的住处,坐在明窗之前,铺开一张白纸,用镇纸展平。
这是她许久之前就想做的事,用文字记录下她所认识的傅薇。可她又太害怕面对回忆时自己翻涌的情绪,所以就一直搁置着迟迟没有动笔。
可她现在不怕了。
人生在世,**终会在时间的流逝中消弭于尘埃,可唯有文字,百千年之后依旧不朽。
她要将与傅薇相关的点滴都记录下来,以期后世儿孙中终归有人能读懂她。
从哪开始写起呢?
夏绫思量良久,落笔写下第一段话。
宣明十六年,在浣衣局,我遇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在此后很长的一段岁月里,我听到过有人喊她娘,有人喊她婆子,有人喊她丫头,更多的人称呼她为傅娘娘。但我知道,她叫傅薇,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子。
【作者有话说】
薇姨也曾用机会拥有独立且完整的人生,终究是意难平了
第81章 图穷匕见
◎疯了,这人真他妈是疯了!◎
当夏绫桌案上的稿纸堆了有一指厚时,审问井上三郎的案卷也经锦衣卫递入的乾清宫。
经北镇抚司和刑部日夜不停的刑讯,终于在井上三郎口中撬出了一个惊天的供状。
在山东都司的上层官员中,确有人同倭寇有所勾连。有人同倭贼头领在私下里谈过一笔交易,在倭寇登陆劫掠时,守军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抢来的财物要按三七分成。但分得的财物官府并不会私吞,而是拿来赈灾,表面上在救济平民,但其更远图谋的,是朝廷拨发的赈灾款及军费,借此方法,以寇养兵。
当宁澈看到这份奏议时,久久未语,只是咔嚓一声,将握在手中的笔杆子单手折成了两截。
夏绫在听到这件事时,也惊得说不出话来。那些人,食着朝廷的俸禄,受着百姓的供奉,他们怎么敢啊。
夏绫领着小铃铛回来时,正看到庄衡和钟义寒正在乾清宫的廊下候旨。自井上三郎落网后,庄衡和钟义寒一直都忙着审讯,夏绫又一直窝在**,几人确是有段时日没碰面了。
“庄大人,钟大人。”夏绫上前打招呼到。
两人同还礼,钟义寒道:“小乔公公,许久不见。听闻您前段时日病了,可已大好了?”
夏绫点头到:“是,已经痊愈了,多谢您挂心。二位大人怎的在殿外等着,不进去吗?”
她见这二人,一个胡茬没来得及剃,一个眼下乌青一片,就知他们为了倭寇的事定是夙兴夜寐了。
庄衡低声答道:“倭寇供出来的事干系重大,且此事目前暂属机密,还未引起过大的动荡。陛下是觉着,从一个倭寇嘴里供出这事太不好看,且拿一个非我族类之人的供述去开罪我朝的官员也听来易让人寒心,所以陛下召了都察院的几位大人来,想借言官之口先上奏弹劾,以此为由再介入查证便名正言顺了。毕竟是大燕自己朝廷里的事,还是该关起门来自己解决。臣与钟大人是想在此处再多等一会,以免陛下有什么要问的,能随时进去回禀。”
夏绫抿嘴笑了一下:“还是庄大人想的周到。”
钟义寒却幽幽耸了下肩:“庄大人您是周到了,倒是在下得在这跟您一同干晾着了。”
夏绫拧了拧眉毛,这俩人是又有什么矛盾了?
庄衡拱手解释道:“实在是跟北镇抚司一同办案这段时日将钟大人用苦了些。而且……钟大人住的地方不还给烧了么,就更多了一重辛苦。”
对哦,夏绫怎么忘了,抓倭寇的那一晚上把钟义寒房子给烧了个底掉。
“钟大人,那您最近都住哪了?”
“刑部衙门。”钟义寒干巴巴的答到,“有没有住的地方倒也无所谓,反正也没工夫回家。”
“呃……”夏绫都禁不住有些同情他了,“那您一会出宫之后,嗯,还得?”
钟义寒自嘲一笑:“直接就回刑部了。何况,臣还有一件大事没做完呢。”
夏绫与庄衡面面相觑,现在除了山东都司通倭之事外,还能有什么大事?
不过很快,夏绫就知道了答案。
翌日清晨,都察院弹劾山东巡抚韩山岐的奏疏,便经由通政使司递到了内阁。几位阁臣看过后,亦觉非同小可,当即出了票拟,恳请圣上下旨彻查有无。
可就在次日,另有一封弹劾奏疏紧随其后进了通政司,彻底让朝廷炸了锅。奏疏当中弹劾了山东巡抚,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以及中央吏部、户部等官员共计一十三人。其中非但条理清晰的痛陈其贪墨之行,后面甚至附了一本厚账,林林总总记录了自宣明二十六年至今几人之间私下分赃的交易,所涉赃款上至朝廷拨款,下至苛捐杂税,记录详实。
除此之外,奏疏中细细写明了刑部与北镇抚司对一倭寇的秘密审讯记录,其中的通倭行径,更是砸实了被弹劾几人的贪墨之嫌,就如一盆凉水泼进来一锅滚烫的热油中,霎时在朝廷上下掀起了惊涛骇浪。
而在奏疏末尾,清晰而坦然的落着几个笔画遒劲的字迹:刑部右侍郎,钟义寒。
夏绫进乾清宫时,正赶上一封奏疏从御书房凌空飞出来,像块破抹布一样摔在了她的脚下。
紧接着,便听到宁澈气急败坏的声音从里间传来:“疯了,这人真他妈是疯了!”
在近前伺候的内侍皆心中戚戚,吓得跪了一地。
夏绫拾起脚边的奏疏,见正是钟义寒写的那一份。
“陛下。”她进了暖阁,叫了宁澈一声。
宁澈见是她来了,挥手让侍候的人都退下去,只留了何敬在跟前。
“对不住乔乔,”宁澈狠狠掐了下自己的眉心,“我不是冲你。”
“嗯,我知道。”夏绫将那份奏疏又放回到他的桌案上,“是冲钟大人。”
看见钟义寒的弹劾疏,宁澈心头的火又开始呼呼往外冒,骂到:“这人有病吧?人话是听不懂吗?”
这次他是真的动了怒。因为倭寇牵扯出来的事,他知道其中利益定是盘根错节,也不知道会拉多少人下水。所以他私心想着,至少先把事实摸透,他心里有个底,再决断如何处理,也不至于急功近利砸了整个摊子。
况且,通倭这件事是他通过锦衣卫暗中查出来的,无异于给前庭释放了一个信号,皇帝是不信任你们嗒,表面上看着君圣臣贤,其实早就在暗戳戳的查你们呐。
现在可好了,钟义寒一封奏疏将天捅了个窟窿,他是落了个直言上谏的好名声,合着恶人就得宁澈自己一个人当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