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宫中女子跟内侍对食,无非是想找个能依靠的人搭伙过日子。但内侍算不得是男人,宫女与内侍虽同食同饮者多,却鲜有人愿意同檐同住。我若去了仁寿宫,在小汤面前必不能保全衣冠,之后又只是个下等的杂差,给不了她半分倚仗。要让人知道小汤伺候过我这种人,她走到哪,都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夏绫心中五味交陈,虽是不忍,但也深知他是为了小汤好,只得点头应了他。
  “乔,还有最后一件事,拜托你帮我。”
  夏绫扶住几乎已力气耗尽的谭小澄:“小谭哥,你说。”
  “在护城河边,我值房的柜子里,我收拾出一个包裹,那里是这些年我攒的所有体己钱。这些钱你拿过来,一半帮我送到河间府的家中。我家里上有老母,下有弟妹,弟弟想要读书,正是用钱的时候。往后我能帮上的可能就少了,替我同他说,定要勤俭自强,不要同他人攀比。”
  “另一半钱,你帮我给小汤。但是如果就这样拿给她,这丫头必定是不会要的。这些钱就请先放到你这里,若是之后她遇见什么事,暗中用这些银子帮一帮她,莫要让她受什么委屈。”
  听到此处,夏绫终是也红了眼睛,郑重答应他道:“小谭哥你放心,我也拿小汤当自己妹妹,必不会委屈她的。”
  谭小澄含笑点了下头,算是安心了。
  他忍着疼,缓缓动了动身子,双手撑住地面,俯下脊背,竟是要对夏绫行大礼。
  夏绫连忙搀住他:“小谭哥,你这是做什么!”
  谭小澄俯身道:“夏姑娘,我这一生战战兢兢惯了,怕伺候不好主子,怕得罪了同僚,所以万事求稳,也就多了许多古板与不近人情。之前若说了什么让你觉得不舒服的话,万望你包容。今后的事,多谢你了。”
  夏绫轻轻将他扶起来:“你这话就见外了。小谭哥,能同你相识一场,我亦荣幸之至。”
  夏绫喊来了小吴和小金,让他们重新背起谭小澄,将他送到宫外安乐堂去。
  小汤拉着夏绫的衣袖,自知留不住他,但目送着那三人蹒跚离去的背影,仍是泪流满面。
  她扑在夏绫怀里哭的泣不成声:“小乔姐,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
  夏绫叹了口气,慢慢拍着怀里的小姑娘,轻声说:“小汤,若往后小谭哥做不了你的依靠,你便做他的。强大起来,如果你还想要这个家,靠你自己,依旧能撑得起半边天。”
  第99章 做客夏宅
  ◎“这间屋子,是臣为舍妹留的。”◎
  两三天后,宁澈同夏绫递了个消息,让她去刑部看一看庄衡。
  虽不知具体是出了什么事,但宁澈既这样说,境况必定是不太好,夏绫当即换了衣服出宫去。
  在刑部门前值守的小吏看过夏绫的牌子,得知她是宫里来的人,忙引着她往衙门里走去。夏绫片刻没有耽搁,直接指明要去右侍郎的衙房。
  她敲了门进去,钟义寒正着一身官服坐在案前批示卷宗。见夏绫来了,他忙起身拱手道:“小乔公公,您可算来了。”
  “钟大人,”夏绫同还礼道,“庄大人是怎么了吗?皇上说让我过来看看。”
  钟义寒压低声音,面露忧色:“庄大人已有三日水米未进了。”
  夏绫的眉毛拧了起来。
  “他这是要做什么!绝食吗?”
  钟义寒摇摇头:“他什么都不肯同下官说,只说要面见皇上,可皇上又不见他。这么一尊大佛押在刑部这,下官也属实觉得烧得慌,盼您来开解一二是最好不过的了。”
  夏绫明白了,点头说:“钟大人请带路吧。”
  刑部大狱,因是个还有机会讲理的地方,较之诏狱要宽阔些,也不似那般阴森可怖。
  钟义寒拿了钥匙,提了灯盏,领着夏绫往大狱深处走去。
  庄衡被关在一间清净且宽阔的号房里,里面的桌椅床铺一应俱全,且打扫的十分干净。一看便知,刑部为了供着这位指挥使大人,能做的努力已都做足了。
  夏绫远远便看到了牢狱之中的庄衡。他只着了一件素白单衣,身形依旧挺拔劲朗,只不过因为多日未进水米,眼下染上了几分憔悴。
  庄衡正坐在桌边,似是正在写着什么东西。
  方听见一丝声音,多年来担任监察职责的敏锐立刻让他察觉到有人来了,他迅速将桌上的纸张叠好塞进袖子,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他这小动作还是让夏绫给看见了。
  “庄大人,你在做什么?”
  夏绫疾步跑过去,隔着牢门问他道。钟义寒紧随其后,将门上的锁链卸下。
  庄衡站起身来,没有作答,神情似乎极为戒备。
  三人就这么无言对峙着。夏绫暗暗给钟义寒递了个眼神,忽喝到:“钟大人,制住他!”
  钟义寒眼疾手快的窜到庄衡背后,一把搂住了他的腰。夏绫见状也赶忙扑上去,钳住庄衡的手腕,就要掏他袖子里藏的那张纸。
  要是搁在平常,如钟义寒这样清瘦的文官,是万万不可能挟制庄衡半分的,更遑论夏绫这样的小女子。可毕竟已经饿了三天,庄衡身上的力气也耗的差不多了,竟让这两人合力得了手。
  “还给我!”庄衡怒道。可钟义寒在背后抱住他,怎么也不松手,竟让他一时挣脱不开。
  夏绫哪听他的。她拿着那页纸跑到半丈开外,展开来就读,越看越气的浑身发抖。
  这封信是写给皇上的。上面写明了他将银钱和信物托人送给方苒的经过,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人所为,与方苒无关。而后言辞恳切的说到,他此举只为报年少时恩情,断无半分私情杂念。为证清白,他愿以死明志,只盼皇上看在过去的情分上,能留方苒一条性命。
  说好听了这叫谏表,说难听了,这就是遗书。
  事已至此,庄衡也服了软,向夏绫恳求道:“小乔公公,你把信还给我。”
  一股怒气在夏绫心头轰然爆发。
  “庄衡!”她指着那人破口骂到,“你不用嘴吃饭脑子也给饿出毛病了?方苒不顾一切的保你,皇上费劲巴力的捞你,谭少监为了你们的事被人打的连站都站不起来!而你,竟然在这里绝食求死?方苒她真是看走了眼,才会豁出命来救你这么个玩意!”
  夏绫这样骂着,倒是先把自己给骂的动感情了。这段时日,她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身陷囹圄,她身在其中却什么都做不了,如何能不难受。在宫里她不敢发疯,忍到今天,终于是忍不住了。
  刀山火海都踏过的指挥使大人,此时竟被她骂的也红了眼眶。
  “可我不能看着她死啊。”
  “谁说她就得死了?”夏绫的气息犹未平,“她没有做过的事,任谁也不能定她的罪。况且方苒也是我多年的挚友,我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她死。”
  庄衡哽了哽喉咙:“那,我该如何救她?”
  夏绫用袖子抹了把眼泪:“好好吃饭,好好活着。事情还没到山穷水尽的那一步,有皇上在,有我在,总会有转机的时候的。”
  钟义寒看这两人吵上了头,忙来打圆场,吩咐监守小吏去准备一碗温补的粥来给庄衡大人。
  好在吃食送来的很快。钟义寒双手将碗递到庄衡面前:“庄大人,多少先用一些吧。”
  看夏绫就坐在凳子上生闷气,他又凑过去劝到:“小乔公公,看这样子庄大人也不死了,您要不先回去?”
  夏绫抽着鼻子说:“我盯着他吃完了再走。”
  庄衡端着碗坐在床上,见夏绫背对他坐在桌边,时不时的抹一抹眼泪,就是不说话。
  他忽然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种十分尴尬的境地里。
  把人家小姑娘给惹成这样,是不是得说几句好话哄一下?
  庄衡抿了抿嘴唇,开口道:“小乔公公,您别哭了,是我不对。”
  “别喊我。”夏绫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不是想死吗?死了多好,正好我耳根子清净。”
  这句话可完全超出指挥使大人的理解范围了。明明刚才是骂他求死的,现在自己不想死了,怎么又说死了好呢?
  或许也是真的饿了,庄衡决定不再思考这个问题,闷头吃起饭来。
  等庄衡吃完了,夏绫也哭够了。
  夏绫红着眼睛站起身来,赌气同钟义寒说:“我看庄大人还是太闲了。在这住着也不耽误庄大人办公,北镇抚司的案卷是太少了么?”
  钟义寒自然应是:“臣立马让人去北镇抚司取案卷过来,保证过晌就让庄大人看上。”
  夏绫轻哼了一声,懒得再理庄衡,随钟义寒一同走出了刑部大狱。
  到了日光下,钟义寒才看清,身边的这个小内侍,眼睛哭的红红的,鼻子也哭的红红的,泪珠压在眼睫上,竟秀气的像个小姑娘。
  许是因为这人长得过于好看,虽说是个内侍,可这样含着泪的模样一点不显矫揉造作,反而让人心生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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