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钟义寒点了点头:“这也就是现在的局面了。”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也就有两个把柄攥在了皇上手里。一个是庄衡大人私相授受,一个是何掌印想私底下搞垮庄大人。私相授受这事先按下不表,毕竟这个罪名可大可小,全看皇上怎么拿捏。但何掌印那摊的事就有些麻烦了。他竟把心思动到了前朝,还妄图染指皇上的亲信要员,就咱们这位陛下的脾气,你猜还能不能容得下他?”
  夏绫绷着嘴摇了摇头。凭她对宁澈的了解,他眼里是不揉沙子的。
  “可是钟大人,你方才不是还说皇上是要保何掌印的吗?”
  钟义寒想了想道:“这么说吧,皇上是想保何掌印的一部分。让他把有用的那部分留下,没用的那部分踢出去。而这件事,恰恰就给了他一个契机。皇上之所以现在还没有动何掌印,是想找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既让内府此后再不敢打前朝的主意,又让何掌印自己甘愿放一部分权出来,然后再扶持一个足以同何掌印抗衡的人以在内府中制衡。”
  夏绫低头琢磨了片刻,忽然啊了一声出来:“那你说的这个人,是谭少监?”
  “不错。”钟义寒夸了她一句,“我猜从现在往后,何掌印的日子好过不了的。咱们圣上,在拿捏人心方面是一等一的高手。你说他要时不时的在何掌印耳朵边上阴阳怪气的敲打上两句,以何掌印那种善于揣摩圣意的人,只要一想到他做的那些事皇上心里都门清,晚上还能睡得着觉不?”
  说了这许多,夏绫的思绪已逐渐明晰,她拄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所以,皇上打的算盘是,先将庄衡大人保下来,然后等何掌印开窍,让何掌印自己去拉谭少监出来。这样一来,庄衡大人会因为皇上救了方苒而感激,日后更会忠诚的替他卖命。何掌印因害怕经此一事会失了皇上的信任,日后必会安分守己,再不敢染指前朝。而谭少监本就正直纯良,再加以引领,或许就是执掌东厂最合适的人选,日后更可能与何掌印分庭抗礼,相互制衡。说到底,这些都是对皇上有利的,一石三鸟,对吗?”
  钟义寒赞许道:“小乔公公果然聪慧。”
  夏绫干笑着摇了摇头,聪慧什么啊。阿澈一弹指间掐出来的谋算,她过了这么多天,还得让钟义寒一步步的指点着,才想的明白。
  “不过说到现在,其实都只是纸上谈兵,事情还没完。”钟义寒将盖在“谭”字上的茶碗拿起来,放在手里摩挲着,“话说回来,所有的这些事情,都是因为皇后娘娘中毒一事引起来的。锅既然已经产生了,那就不会消失,只会来回甩。现在皇后娘娘中毒是一桩无头悬案,而方苒毕竟是那天离娘娘最近的人,若娘娘真有了什么不测,就算天王老子来了都没法让她全身而退。如此一来,保不住方苒就保不住庄衡大人,保不住庄衡大人皇上就会更怨恨何掌印,保不住何掌印就没人给谭少监洗冤,到最后只能大家一起玩完。”
  夏绫叹了口气,又陷入了愁绪:“唉,其实说来说去,关键还是在娘娘。可是钟大人,就算娘娘能醒来又如何呢,这口锅难道要让娘娘来背吗?”
  “小乔公公,臣说句不中听的话,如果娘娘真是按皇上猜测的那样,这就不是锅了,而是她理应承担的后果。虽然臣大概也能猜到,娘娘的日子必是过得不顺心的,若她自己孑然一身那臣无话可说,但现在已然牵连了那么多无辜的人进来,任哪方道义也是不值得同情的。”
  夏绫抬眸:“皇上他……猜什么了?”
  钟义寒答:“日前,皇上命臣去宣武门下一间寿材铺查访,是否有位年轻妇人,曾在端阳节那日在店里拿过砒霜。经查,确有这样一位女子,在端阳节那日采买过一沓纸钱,还有两包砒霜。根据掌柜对那人的描述与当日同行内官的比对,臣基本可以确信,那位女子就是皇后娘娘。”
  夏绫心中一颤。端阳节……那日,是她将纪瑶带出宫去的啊。莫非在那个时候,她心中就已有了赴死的打算了么。
  钟义寒叹了口气:“可是只有这是不足以下定论的。若是要原原本本凿实事情的真相,还是要靠皇后娘娘自己的嘴说出来。”
  夏绫点头说:“好,我明白了。”
  她在钟义寒家又留了一盏茶的时间,起身道了告辞。走的时候,她管钟义寒要走了那只被当做“锅”的茶碗,她也想回去再好好再思量一番,这口锅究竟该甩到哪去。
  到宫中之时,已近黄昏。夏绫直接回了乾清宫,正好赶上传膳的时候,便跟宁澈一起吃了一些。
  饭桌上,她同宁澈说了庄衡的境况,以及钟义寒在寿材铺所查访到的事情。对于内府与北镇抚司之间的那些恩恩怨怨,她都只字未提。
  宁澈听后并未半分讶异,显然他是早已知道了的。夏绫忽猜想,或许他今日就是故意要让自己去见钟义寒的,借钟义寒的嘴,开解这段时日压抑她的心结。
  只是二人都心照不宣的没有说破。
  夏绫想了想道:“阿澈,我觉得还是得从娘娘身上再下些功夫。太医说,娘娘体内的毒其实已排的差不多了,可是她自己没有求生的意志,所以才迟迟不愿意醒来,如果一直这样耗下去,总会有油尽灯枯的一天。所以我想尝试一个方法,希望你能准许。”
  宁澈道:“你但说无妨。”
  夏绫说:“我想搜罗一些同高云瞻相关的文字,他人记录的也好,他自己书写的也好,我拿来去给娘娘读一读,我总觉得,她是能听见的。”
  宁澈并未思索太久,便答到:“好。只不过这人故去也有些年头了,东西又都在陕西行司,若叫人去搜罗,怕是也要费些时日。”
  “没关系的。”夏绫微叹,“现在都已经这样了,有总比没有好。就算是我再给自己一丝希望吧。”
  【作者有话说】
  一百章了哎!觉得自己还挺厉害的,能写那么多字哈哈哈,希望之后更要多多写~
  第101章 雪落天寒
  ◎天幕中似是有个巨大的棋盘。◎
  腊月初四,京城下起了自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大雪是从入夜后开始下的,纷纷扬扬,万籁无声,直到四更天时才停下来,宫道中堆积的白雪可没脚踝。
  冬日天亮的晚,更鼓房已打过五更的晨鼓,可天色迟迟不见泛白。这正是一天当中最冷最寒的时候。
  却已有宫中杂役起床开始劳作。
  被大雪覆盖的宫道中留下两条长长的车辙,今日逢四,又是将宫中堆积粪壤运出宫外的时日。
  谭小澄拉着沉重的木板车,在雪地中落下的每一步都格外艰难。
  他在安乐堂养了近一个月的伤,才方能下地走动,便得了司礼监发来的调令,命他即刻去杂役房供职。谭小澄耽搁不得,只得拖着尚未痊愈的身子,又回了紫禁城中。
  是以他现在走起路来,仍有些瘸腿。
  谭小澄将车前的粗绳套在肩上,双手拉住木板车前伸出的两根车辕,将身子压的极低,这样方能拉动身后的大车,随着他在这厚雪地中缓缓前行。
  冷风如刀子一样往他领口里灌,身上不甚厚重的衣衫几乎要被吹透了。犹是这样,谭小澄的额上仍是起了一层热汗,他半分不敢停下来,生怕稍作休息,身上的汗顷刻间就会冻成冰。
  到元武门时,宫门尚未开启。
  谭小澄这才敢停下脚步,将头上的汗擦净,用装秽物的大桶挡住呼号的北风,缩在桶下短暂的歇息片刻。
  宫门开启后,他得将这一车粪壤运到东安门外去,那处会有其他内侍接应,最后这车粪会被拉到南海子上林苑,用以给皇庄里的菜地施肥。
  这一出一进,回到廊下家时,天已大亮。
  谭小澄浑身冷的都僵了,他想进屋去烧些热水擦擦手,还未踏上屋门口的石阶,便听到背后有人喊他道:“你,过来!”
  回过身,见是今日当差听事的总牌。
  谭小澄走过去,低头见了礼。总牌脾气不小,喝到:“干什么呢,还不赶快去扫雪!”
  逢大雪之日,是宫中杂役最忙碌的时候。不论白天黑夜,只要雪一停,这些杂差小火需立即去清理宫中各条主道,一旦路结了冰滑了主子,那便是大罪过。
  谭小澄只得应是,仅在手心间呵了口热气,用力搓了搓,到廊庑下扛起扫帚,往宫道中去了。
  扫雪是一个相当耗体力的活计。谭小澄低头清了有半个时辰的雪,杖刑后尚未痊愈的伤处便又开始隐隐作痛。他不得已只能扫一会,就直起身子来歇一会,这样一来,就比旁人要慢了许多。
  总牌叉着腰,在宫道里来来回回巡视清扫积雪的进度。待走到谭小澄这里,总牌脸色明显沉了几分,突然抬腿一脚往谭小澄身后狠踹过去。
  谭小澄毫无防备,一头就扑倒在了地上,手掌擦着地面滑出去,当即就见了血。
  周遭的小火听到动静,皆朝这边看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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