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我虽知你讲学之初衷纯粹,但听你讲学的人未必如斯。你的那个门生,袁盛年,这些年打着你的名号在楚人当中做了多少事,恐怕你自己都不清楚。若这个门生你还想保,那就奉劝他一句,夹起尾巴做人。这次事情的血雨腥风还远没有结束,让他将该舍的人便舍了,别到时候连个善终都落不着。”
经杨怀简这么一提点,顾文哲后知后觉的心惊胆寒。可是他更觉得悲愤,原本纯粹的学问,竟被人当做了利益斗争的工具,他自以为存在的那片桃花源,在这一瞬间灰飞烟灭。
*
午门外,陆元齐一身囚衣,在锦衣军卫的押送下,缓慢行至午门前,今日的刑场。
他身上并没有刑讯之后的伤口,可越是这样,陆元齐越明白自己已是一枚弃子。
锦衣卫没有审讯过他,他也没有吐露关于楚党的一个字。因为他不敢得罪那群人,他家里还有没长大的孩子。
可他身上越是完好无损,楚党那些人便越会觉得自己做了叛徒,将他知晓的事已对锦衣卫和盘托出。
事到如今,他甚至不知道该恨谁。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罢了。
手持朱漆刑杖的缇骑在陆元齐腿上一击,他一个踉跄重重摔趴在了地上。
庄衡垂眸看着这个因糊涂将自己送上绝路的人,心中并无同情,只是为他感到有些可悲。
“陆监正,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庄大人,庄大人……”陆元齐艰难的向前爬了几步,拽住了庄衡的衣摆。
“我家中还有许多孩子,求求您,留他们一条生路。”
庄衡颔首道:“好,我答应你。”
陆元齐哽声道了句谢,趴伏在地上,闭上眼认了命。
杖起杖落,击打在血肉之躯上。
残风萧索,朱墙似血。
第117章 血脉相连
◎“哥,我求你,送我离开京城吧。”◎
钦天监监正被杖毙于午门外,如三九天中的凛凛寒风,冻结了自景熙元年以来君臣间的其乐融融。
此事之后,又有几个不明真相的科道小官,大着胆子上书为陆元齐鸣不平,都被皇帝一一下了诏狱。
一时间,朝堂之上宛如走入了漫漫长夜,人人自危。
与此同时,在阴暗之处,又有鼠蚁开始蠢蠢蛰动。
陆元齐本就是楚党抛出来试探上意的诱饵,如今看到皇上的态度竟如此刚硬,也畏葸不前的收回了初露的尖角,妄图神不知鬼不觉的等待这段风声过去。
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消息竟然不胫而走。
或浙人,或齐人,或随便哪个利益集团的人,不知如何得知了楚人集会那日主桌上的谈话,将消息散布了出去。
虽这是明着冲楚党魁首袁盛年去的,却将成王是佞臣的说法铺张的满城风雨。
长夜之下,是无数看不见的利益网之间的交织,党争之势已初现端倪。
袁盛年一看势头不对,反手将黄霖推了出来,毕竟再怎么说,那日在饭桌上他都没有亲口说过一句对成王不利的话。黄霖还并未意识到自己已被当做了弃子,连夜到尚书府去求见袁盛年,可在门外磕破了头,也没见到对方一面。
再牢不可破的联盟,都会在各怀私心的算计下而土崩瓦解。
*
夏绫拎着一只食盒进了乾清宫,她在暖阁中待了一会,见宁澈没有从书房中出来的意思,索性提着吃食进了书房。
“阿澈,来吃点东西吧。”她将食盒搁在罗汉榻的小几上,将里面的碗筷都拿出来摆好。
宁澈嗯了一声。在他的桌案上铺展了一份名单,上面有几处已被他用朱笔画了红圈,其中黄霖的名字便赫然在圈记之内。
宁澈搁下笔,沉着一张脸坐到夏绫对面。他这样倒不是想故意给谁脸色看,只是他心情本来就没有多好,倒也无需在夏绫面前故意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
夏绫递给他一双筷子,宁澈面无表情的夹了一口看着像肉的东西吃。
而后,他的眉头就逐渐拧了起来。
夏绫扒在桌子上仔细看他:“怎么,不好吃吗?”
宁澈的表情已经几乎扭曲了:“不是不好吃,是太难吃了。”
“真的很难吃吗?”
“真的。”宁澈本就不怎么好的心情已经快被这一口半生不熟且看不出原料的东西搅和炸了,“尚膳监的人是都疯了吗?”
夏绫若无其事的夹了一筷子菜喂进自己嘴里:“噢,这是我做的。”
宁澈眼尾抽了抽,将原本准备吐出来的东西生生给咽了下去。
夏绫幽怨的叹了口气:“唉,本来是想给你补气血的,没想到你还不领情。”
宁澈邪性的冷哼了一声:“什么气血?我是被你气的淤血。”
夏绫噗一声笑了出来。
宁澈也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说的话是有些好笑,终于也扶着额头露出了笑颜。
夏绫这才又将食盒下层打开,从里面端出些尚膳监准备的菜肴放到桌上。
“我是看你这段时间都硬邦邦的,怕你憋坏了,逗你一下。”她指了指那几盘正常的菜,“你吃这些吧,我自己做的东西自己吃。”
宁澈皱眉:“你做的这玩意还不倒了?”
夏绫撇撇嘴:“不能浪费粮食嘛。”
“行吧。”
宁澈说着,将夏绫面前那盘不知该如何形容的东西拽到桌子中间。一顿饭下来,反而他吃这道菜更多些。
夏绫托着腮,对宁澈道:“阿澈,虽然我这么干说两句,也不能帮你解决什么实际的问题,但是小王爷的事,我知道外头那些人都是在胡扯,他哪都不去,就在京城好好待着。我想不行的话你就将人接到西苑去,咱们全都搬过去住,横竖星象也只能定个方位,大家全在一起,谁能说清楚到底是谁的原因?”
她心中当然明白,自己的力量太微薄,前朝的事情使不上任何力气。可她只是想让宁澈知道,还是有人同他站在一起的,希望这样可以让他心里好过一些。
“嗯。”宁澈挤出来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容,“等忙过这两天,我到行宫去看看那小崽子去。”
夏绫方想开口说话,却被何敬匆匆而来的步履打断。
“主子,”何敬双手呈上一封信来,“昌平行宫那边来消息了,小主子的境况……怕是不太好。”
宁澈脸色霎变。
他将信抢过,展开来飞速读完,当即站起身来:“备马,去昌平行宫!”
*
宁澈与夏绫策马一路疾驰到昌平行宫,待到达宫门,已是日薄西山之时。
宁澈大跨步的往宁潇居住的宫殿走去,远远便看到行宫管事王平已领了一众内侍跪在殿门前迎驾。
“境况如何了?”宁澈边往里间走,边向王平发问到。
自宁潇住到行宫以来,便是王平一直在贴身伺候的。他快步跟上宁澈的脚步,弓着身子回禀道:“回皇上,小主子晚上睡眠一直不太安稳,中间发过两回急症,好在太医调理的周到……”
“等会,”宁澈停住脚步,“两回急症?朕怎么都不知情?”
王平听着这语气不对,扎着胆子答:“是小主子不让说……”
“那你自己没长嘴么!”
宁澈的这一声怒喝,让在场的宫人心头都凉了半截。
夏绫知道他心里着急,正想着该怎么劝劝,却忽听身后一细弱蚊蝇的声音响起:“哥。”
回过头,见是宁潇已自己走了出来。
因病痛的折磨,孩子显得比离宫时更枯瘦孱弱了些,他身上又只穿了寝衣,松松荡荡的,单薄的像张纸一样。
“哥,你不要责怪他,都是我的主意。”宁潇走过来,将王平挡在自己身后,“王监丞将我照顾的很好,我很喜欢他。”
宁澈心里一涩,怕自己方才的失态会吓到孩子,弯下身自责道:“三哥儿,对不起,是哥太着急了。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宁潇抿着嘴摇了摇头。
小小少年垂着眼睫,却突然跪在宁澈面前,叩头道:“哥,我求你,送我离开京城吧。”
“三哥儿你做什么!”他伸手就要将孩子拉起来。
宁潇却固执道:“你如果不答应我,那我就不起来。”
宁澈的手滞在半空。他垂眸看向跪在地上的弟弟,因为瘦弱,尚未长成的躯体蜷成那么小小的一团。
宁澈眼底有些发热。他将宁潇从地上抱起来,哽声说:“咱们回屋里好好说去。”
经过这样一番折腾,宁潇的喘息又有些短促。他抱膝坐在床上,缓了一会后,对宁澈道:“哥,京城里的事,我都知道了。我听说了,他们用那样的话说我,说我对你,对大燕,都不好。”
宁澈打量着自己这弟弟,眼神中是在发问,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想要知道的事,自然有的是办法。”宁潇笑了一笑,那种狡黠,竟同他的兄长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