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宁澈握住他的手道:“他们都是在胡说的,你不要当真,这谣言哥自有办法让它消失掉。”
宁潇垂下眼,沉默了一会道:“你的办法,就是将陆监正打死吗?”
说到此,男孩的睫毛有些湿润。他小声说:“哥,我不想你因为我,再杀更多的人了。”
这个年岁的孩子,还想象不出这世上有怎样阴暗的利益斗争,能看到的只是有人因他而殒了命。
“三哥儿,不是这样的。”宁澈耐心解释道,“陆监正受到处罚,是因为他做了错事,他是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了代价,和你没有关系的。”
“可我还是很难过。”宁潇用力眨了眨眼,“我听说,陆监正有许多孩子,是比我年岁还小的弟弟妹妹。他们若是没了爹,那会过得多可怜呢?他们的大哥哥,会不会也像你过得一样辛苦?”
宁澈的话哽在了喉咙里,他没想到孩子竟然是这样想的。
“哥,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因我而起的。前朝的那些叔叔伯伯说我是……是灾星,就是因为你对我太好了,他们害怕你是想让我也做皇帝。有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哥你可以替我挡过这一时,可是我不能让你替我挡一辈子啊。”
宁澈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的弟弟,他无法相信,这样一番话,会从一个孩子的口中说出。可旋即,又有另外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轰然响起,孩子也终有长大的一天。
宁潇深深吸了口气,忍着哭腔,向兄长道出了心中已珍藏已久的一句话。
“哥,你为我做了很多,可是这一次,我也很想要为哥哥做些事情。”
宁澈的眼眶蓦然潮热。
他有些颤抖的抱住宁潇:“三哥儿,哥还有力气,能保护得了你,咱们哪也不去,哪也不去……”
宁潇终于忍不住,埋在宁澈肩头哭了起来。
他这段时日一个人住在行宫,又孤单,又难受,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掉,还要忍受被人说成是灾星的委屈。
可哭过之后,他又恢复了作为男子汉的勇气与坚持。
“哥,我已经打定了主意。东西我都收拾好了,可以随时离开。”宁潇擦干了眼泪,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况且季院正说了,南方的天气对我的病会更好些,如果我去了之后,病就好了呢?”
季院正。
听到这个称呼,宁澈与夏绫都不约而同的抬起了头,目光越过人群,落在站在内侍身后一位头发花白的御医身上。
季淮快步走上前来,见礼道:“微臣恭请圣安,也向小夏姑娘问好。”
季淮是当年为傅薇看诊的御医,那时在西五所,一直称呼夏绫为小夏姑娘。
自傅薇故去后,夏绫也有多年没有见过他了。故人乍一相见,对方两鬓已星星,不免让人感慨流光易逝。
“季院正不必多礼。”
对于季淮,宁澈心中同样留有几分尊敬,不仅因为感念他对傅薇事无巨细的照顾,在宣明帝病重的那些时日,季太医同样为先帝减轻了许多痛苦。
季淮的医术,在太医院中是有口皆碑的,本来有机会争一争院使的位置,但猝逢父亲病故,回乡丁忧了三年,院使之位也就由他人填补。
此番他孝期方满,回京赴任还未至宫城,便被皇上一封敕令调来了昌平行宫。
离宫三年,远离了太医院中的那些争权夺利,此时的季医官身上反倒多了一重为医者的纯粹与洒脱。
“皇上,小夏姑娘,”季淮起身揖礼道,“不知臣可否斗胆,请求同您借一步说话?”
宁澈颔首,同季淮一道往外厅走去。
待到了宁潇听不到的地方,季淮拱手言道:“皇上,小夏姑娘,微臣想从一个医者的角度,同您讲讲成王殿下的境况。”
“季医官但说无妨。”
“恕臣坦言,小王爷的情况,不算太好。”季淮和缓的讲到,“虽然成王殿下先头几年都未发过急症,当这并不意味着身体有所好转,正如堤坝虽看似宏伟,但内里被蝼蚁所噬已然中空,只等微末一震便轰然而溃。今年京城的沙尘,便就是对殿下身体最后的那一震。”
他这样的语态,就如同寻常坐馆的郎中在同家属讲述病患的病情一般,既说得明白,又不会让人听后倏而崩溃。
“所以当小王爷提到南下之事时,臣在想,这未尝不是一个可以尝试的办法。江南气候宜人,水草丰茂,本就利于将养喘哮之症。且臣在杭州城中识得几位杏林好友,皆是医治过百千人的圣手,若联合他们一同看看殿下这病症,或许真能想到什么有效的法子。”
宁澈犹疑道:“这样果真,会对三哥儿的身体有好处么?”
若说能有唯一一个让宁澈舍得将幼弟送走的理由,那便是这样做对宁潇真的是有益处的。
“陛下,臣斗胆说句僭越的话。”季淮双手交叠在身前,掌心之中便是他毕生的医术绝学,“如小王爷这种境况,经不得再花时间犹豫了。”
宁澈微点了下头,却又有些茫然若失的看向夏绫。
夏绫走近他,轻轻在宁澈背上拍了拍,以给飘零无依的他一丝支撑。
“好。”宁澈终于下定了决心,“那就再给我一个晚上,让我再好好陪陪他。”
他在这世上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
第118章 兄弟情谊
◎乔乔,我找不到家了……◎
及至就寝时分,寝阁中没有留任何宫人服侍,一应内侍全都退至殿外值守。
王平坐在殿前的石阶上,举头仰望着点点星河。身后菱花门忽有吱呀一声轻动,王平回头,见是夏绫也退了出来。
“王监丞。”夏绫提了裙子,同王平一道坐到台阶上,就如同往日二人在书库中那般。
“绫丫头,你怎么也出来了?”
“留他们兄弟好好说会话吧。”夏绫回身望了望身后高耸的殿阁,“监丞,这段时日辛苦你了。小王爷说,你将他照顾的很好。”
“嗐,这有什么辛苦的。”王平淡然笑了一下,“且不说伺候主子原本就是奴婢的本分,就这样一个孩子,谁见了心里头能不疼得慌呢。”
夏绫侧目瞧他:“监丞,明日就要出发了,您怎么不去收拾下东西?”
王平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我一个内侍,身无长物,本就没什么可收拾的。只要这双手还在,到哪去都能过得了日子。”
宁潇亲口点了王平,想要他跟着一起去杭州。
自年少时因为丢了牌子,被贬来这行宫,王平本已做好了准备,守着这座鲜有人至的宫殿,平静的过完自己寡淡的一生。可不曾想,他此生竟还能有机会离开宫廷,去见见外面的天地。
人生啊。谁能说得准,下一个路口会遇到些什么呢。
*
寝阁内,宁澈脱了靴子,侧着身同宁潇一道躺在床上。
宁潇躺在靠里的位置,蜷在衾被之间,单薄的好似没有重量。
“哥,你好久都没陪我一起睡过了。”
宁澈轻轻拍着他,佯装笑话了一句:“真羞,哪有那么大还要人陪着睡的?”
宁潇很不服气的问:“那你是几岁就开始一个人睡的?”
宁澈想了想说:“十岁。”
“呜。”宁潇哼唧了一声,撇嘴道,“那你还不如我呢。”
“这回的确是你赢了。”宁澈轻笑道,“不过那是因为我小时候没有钱,家里只有一张床铺,所以三个人只能睡在一块。”
宁潇眨了眨眼:“这么多人一起睡,那会是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宁澈认真回忆了一番。
“嗯,因为床铺很宽,所以也不会觉得挤。床有些硬,但被褥都很干净,会有淡淡的皂角香。枕头里装的是麦麸子,翻身的时候有唦唦的响声。我娘就躺在我身边,打着蒲扇哄我睡觉,有她在旁边,我就能睡得很好。”
“娘?”宁潇好奇的问,“哥,你还记得你的娘长什么样子吗?”
“记得。”宁澈答的很肯定,“她……很好看,香香的。”
“唔,可是我都不知道我娘长什么样子。”
宁潇垂下眼,在说这句话时,他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难过,毕竟作为一个从出生起就没有娘的孩子,他也并未体会过失去的痛楚。但他只是十分好奇,有娘在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哥,我跟你讲个秘密。”宁潇亮着眼睛,小声说道,“我偷偷去过一次我娘从前住过时宫殿,那里有个老嬷嬷,给我看了我娘从前用过的东西。我闻了她的衣服,也是香香的,娘都是香的。”
宁澈无声苦笑了一下,在宁潇脸颊上摸了摸。
那位秦娘娘,宁澈是有印象的。她人长得很清秀,不怎么爱说话,往哪里一站都不会太引人注意,很懂得规矩。只不过在没人看她时,她会轻轻摸着肚子现出一丝浅笑,那是她流露出的为数不多的情绪。
“三哥儿,你娘亲她……很喜欢你的。”宁澈想,自己的娘大概从没有过那样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