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我也会很喜欢她的。”宁潇认真道,“如果我能见到她,我一定会用力抱一抱她,跟她说我会保护她,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宁澈觉得,有一口灼烫的气涌到他的喉咙中。这样的志向,他同样也给自己树立过,只可惜,他并没有做到。
  听兄长久久未语,宁潇从被子下伸出手,拉了拉他的衣摆,低低道:“哥,谢谢你。”
  处在黑暗中,也就省去了许多要刻意掩盖住情绪的麻烦。以至于在对至亲之人说出这样的话时,比光天白日下就会更容易些。
  “三哥儿,为什么这么说?”
  宁潇说:“我心里明白,自己只是个庶出子,也不怎么得父皇喜欢。你其实就算不管我,把我丢在皇宫里自生自灭,或是打发我到封地去,也没有人会说你什么。可你没有,父皇是怎么对你的,你也就怎么对我,让我觉得父皇不在了也没什么的。”
  对宣明帝的印象,宁潇其实已经非常模糊了。
  大多数的时间,他同父亲见面的场合,都会有兄长在场。他只是记得,父亲会同兄长坐的更近些,他们似乎总是有很多话说,而对自己,只是会敷衍的摸摸他的头,然后让他坐到一旁去。
  不知是否是从母亲那里承袭的性子,宁潇生了一副七窍玲珑心,似乎天生就知道该怎么在强者环伺的夹缝中生存下来。
  所以他将自己修炼出了一副甜心秀口,就做个讨人喜欢的废物,见着买他好的人,再软软的过去卖两句乖,逗得对方笑上两声。
  宁潇从未觉得,兄长对他的好就该是理所当然的,但他确实也仗着宁澈对他的包容,放肆的享受了几年无忧无虑的日子。
  可这一次,宁潇是真的害怕了。虽然宁澈在笃定的同他解释,灾星之说是无稽之谈。可是,万一呢?或者日后真的出了什么不好的事,宁澈又可以无条件的护他多久?
  宁潇没胆子去试探自己同兄长之间的情谊究竟有多深厚。
  但隔着一层肚皮,宁澈却不是这么想的。
  在宁潇刚刚出生时,他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异母弟弟,并没有什么感觉。毕竟作为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人,他也很难对一个只会哇哇大哭的奶娃子生出什么慈爱之心。
  可到后来,母亲不在了,父亲身子不好了,国和家的事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小奶娃子刚好也学会说话了。
  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晚,小团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不安分的爬进他的床里,抱着他奶声奶气的说一句,哥哥我好喜欢你哦。
  他这一套,还真就把宁澈死死的给拿捏住了。
  宁澈看着躺在自己身边呼呼大睡的小团子,那种被需要,被依赖的情感,忽然就给了他莫大的勇气,去同前朝无数难啃的事情周旋。
  久而久之,离不开宁潇的,反而是他。
  他想要保护的,不只是宁潇,更是在同样的年岁,惶恐不安的他自己。
  “三哥儿,我也跟你说个秘密吧。”宁澈顿了顿,方开口道,“其实……父皇对我的偏爱,是有条件的。”
  宁潇没太听懂:“哥,为什么?”
  宁澈深深吸了口气,以平复心中翻起的一丝紧张。
  这件事藏在他心底很多年,不敢想,不敢碰。即便现在他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可这仍旧是一块不敢正视的痼疾。
  “嗯……父皇在弥留之际,对着我,喊了皇长兄的名字。”
  *
  “宁泽。”
  宣明帝倚在床头,浑浑噩噩的看着面前的少年,喊出了这样两个字。
  宁澈一瞬间怔愣在了原地。
  此时已到了宣明帝最后的时光,顾命大臣方得了传位谕旨,退到殿外守候,寝阁中便只剩了父子二人相对而坐。
  宁澈紧张的屏住了呼吸,他知道,父亲是将自己认作了另外的人,那个他未曾谋面的皇长兄。
  他有种冲动,想让父亲看清楚自己,告诉他认错了人,可又怕将父亲这个迷离的梦打碎。
  宁澈并不知道父亲和皇兄从前是如何相处的,他僵着脊背,试探着喊了一声:“父皇。”
  “不,不,不要喊我父皇……”宣明帝的气息却陡然急促,他抬起枯槁的手,捧住宁澈的脸颊,眼中莹莹有泪光,“孩子,喊为父一声爹吧,好吗?”
  宁澈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这个他喊过无数遍,让他早已据为己有的称呼,在这一刻却变得陌生与疏离。
  宁澈猛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父亲这些年对他的纵容与偏爱,竟是源于,将他当做了另一个儿子的替身。
  他心里乱的一塌糊涂,颤了颤喉咙,终是依言唤了宣明帝一声:“爹。”
  “哎,哎。”宣明帝声音渐低,泪水从他不再清亮的双眼中纵横漫出。
  他轻轻抱住宁澈,靠在他的肩膀上,却渐渐哭失了态。
  “宁泽,爹不该对你那么严厉,爹再也不逼你做你不想做了事了,你原谅爹,原谅爹好不好……”
  宁澈只麻木的坐着,任曾经威严凛凛的父亲,在他怀中哭的泣不成声,他却说不出一句宽慰的话。
  直至宣明帝倚在他的胸前,渐歇了声息。
  “爹。”
  宁澈抬起广袖,将被病痛折磨到骨瘦嶙峋的父亲轻轻环在自己怀中,才低低又唤了他一声。
  “我是……宁澈啊。”
  可宣明帝只是安静的沉睡着,他已去了众生最终的归处,到那里与他心中的家人团聚去了。
  丧钟乍然而鸣,响了足足七七四十九下,撕碎了紫禁城上方宁静的夜空。
  万民哭嚎,百官奔丧,原本应当受万众瞩目的嗣皇帝,此时却正漫无目的的独身游荡于宫墙深道之中。
  当宁澈停下脚步时,抬起头,竟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走到了西五所的门前。
  两扇朱门紧紧闭合着,他恍然惊觉,上一回到这里来,已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
  那是他大婚的前一夜,是自他在这里留宿过一晚后,唯一一次主动来找夏绫。
  彼时宁澈站在阶下,举目恳恳望着夏绫道,乔乔,只要你肯点一下头,即便我闹个天翻地覆,这辈子我也只娶你一个。
  可夏绫只是垂着眼立在石阶上,淡漠道,太子殿下,我不愿意,您请回吧。
  自那一别,二人分道而行,彼此间只剩了冷淡与疏离。
  宁澈垂手空望着紧闭的朱门,无声站了一会,欲转身离开。
  可就在这时,门却开了。
  夏绫手中提着两盏素色灯笼,她是听到了丧钟之声,披衣起来,将门外檐下的宫灯换成白色。
  一里一外,四目相对,两*人相顾无言。
  良久,夏绫还是将门打开,请宁澈进来。
  二人一前一后走进院内,仍同往日一样,并肩坐在时常一起吃饭的屋檐下,只不过少了许多言语。
  夏绫只是安静的陪他坐着,不知过了多久,当她偏过头看身边人时,却发现宁澈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阿澈。”
  夏绫轻轻唤他一声,抬起手臂,落在他的肩上。
  宁澈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一溃千里。
  他伏在夏绫膝上,失声痛哭到支离破碎。
  “乔乔,我找不到家了,找不到了……”
  宁澈哭到噎气,说的话连不成句子,反反复复只在重复这一句话。
  夏绫将手落在他颤抖的脊背上,拍着,哄着。她就这样搂着他,自己起初只是咬唇忍着,可到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也大滴大滴的落下泪来。
  在他这样难过的时候,她同样也很难过啊。
  也就是在那一晚,宁澈对夏绫的占有欲,汹涌的决了堤。
  那种浓烈的欲望已彻底侵蚀了理智,有个蛊惑的声音不住在他耳畔响起,这辈子他就任性这一次,哪怕是要用强权,他也要定这女孩了。
  当宁澈平复下来时,就如千疮百孔的冰河上被倾覆了霜雪,冷峻桀骜,完美到看不出一丝伤痕。
  那个夜晚,夏绫同样也印象深刻。
  她目送着宁澈的背影跨过西五所的门槛离去,心中明白,待到再见面时,那个在檐下陪她喝酒聊天的阿澈,就已变成至高无上的帝王了。
  第119章 他的世界
  ◎“那你,又准备什么时候走?”◎
  第二日天大亮时,已有十几辆马车齐整的排列在昌平行宫门口,车上装载的是各类行李,全是成王殿下南下一路上要用的。
  此行出发后,车马会先到通县,而后走水路,沿运河一路南下至杭州。
  虽然这样在路途上会慢一些,但胜在船稳舱阔,不似走陆路那般车马劳顿,宁潇拖着病体,能休息的更好些。
  随行所要用的东西,宁澈已差人来回查了四五遍,到最后实在查无可查了。不过夏绫知道,他这样其实是在拖延时间,能让宁潇留的再久一些。
  终是到了不得不出发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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