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什么乱七八糟的。”夏绫不耐的啧了一声,真想不明白这人的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垃圾。
  “我明白,你肯定想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的,把话说清楚了也好。”夏绫的语气中仍旧没有什么波澜,就好像一直在同一个陌生人说话。
  “你们口中的傅娘娘,是我最亲近的人,是她把我养大的,我管她叫姨。”夏绫没有在意钟义寒逐渐惊诧的目光,继续说道,“去年中,确实是因为我姨的事,身上受了些伤,养好之后,就出宫去办些事情,在南边住了几个月。”
  夏绫舒了口气,想起在小渔村的那段时光,说话也跟着舒缓了许多:“后来事情办完了,没什么念想了,也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所以就回来了。”
  她拎起茶壶,给钟义寒又添了一些水:“哦对,我这次回京城,是来嫁人的。”
  “嫁,嫁人?”钟义寒猝然抬眸,不自觉的又站了起来。
  他忽而意识到,妹妹人生中每个重要的节点,他全部都错过了。
  “你坐下,坐下说。”看他这样子,夏绫只觉得可笑,“钟大人,我也是这个年岁的人了,这些年没家没口的,就一个人在外飘着,早就想要个家了。我如今清清白白的嫁人成家,怎么也比钟大人想象中我该过的那种日子强吧?”
  她故意将“清清白白”那几个字咬的很清楚。这些话就像薄刃,将钟义寒强装出来的体面一刀一刀割碎。
  他双手绞在一起,复又缓缓坐下,低声问:“那妹夫……是个怎样的人家?哥现在还能给你添点什么?”
  夏绫想了想道:“嗯,也算是个习诗书的人家。他先头有过一任妻子,我嫁过去算是继室,不过好在家里人丁简单,唯有一个弟弟,日后家中的事都是我说了算,不会受什么欺负。”
  钟义寒眼神黯淡了些,心想这确实算不得什么良配。
  可是他又有什么资格来插手她的生活呢?
  “你若决定了,哥也不敢多说什么。”钟义寒几乎是在乞求,“只不过,你能不能让我见见那人,至少让哥知道你到底嫁了个什么样的人家,好不好?”
  夏绫略一哂笑:“钟大人上朝的时候看吧,最前头坐着的那个就是。”
  言已至此,她觉得自己没什么可说的了,出于涵养,仍是对钟义寒略点了一下头,起身对在门外守着的谭小澄吩咐道:“谭厂督,咱们回去吧。”
  钟义寒后知后觉的咂摸出味儿来,猛的站起来就往外追:“乔乔!”
  却被谭小澄伸手拦住。
  “钟大人,还请留步。”
  钟义寒在挣扎间仍嘶声喊道:“乔乔,母亲从未原谅过自己,她的一生都活在卖掉你的悔恨中。我知道你恨我们,我不敢奢求你的宽恕,但求求你,别不认哥行不行……”
  他几乎是哽咽着说完了这些话。
  夏绫闻言,止住了脚步,回过身来安静的打量着这个狼狈不堪的男人。
  “钟大人,我不记得她了。”
  钟义寒并没有听懂:“什,什么?”
  “我是想恨她来着。可是后来我忽然发现,无论我怎么回忆,我都记不清她长什么样子了。”
  夏绫微微叹了口气。
  “钟大人,我也不恨你了。这可能也是因为,我觉得自己现在过得也还算不错,也就不想在追究过去的事,来自我折磨了。既然您想盼着我好,我现在已经挺好的了,您还非要再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是干什么呢?”
  钟义寒哑口无言。
  夏绫浅浅笑了一下:“今天和您遇见,我也挺高兴的。您现在有功名,有学识,皇上也欣赏您。至少我知道了,当初卖我的那笔钱,也算是起了一些好作用的,比您是个眠花宿柳的纨绔子弟要好太多了,不是么?”
  言罢,她耸了耸肩,没有再回头了。
  第141章 渡人自渡
  ◎“阿澈,你抱抱我。”◎
  “主子,钟义寒大人求见。”
  青烟袅袅柔柔在乾清宫的熏炉中氤氲而起。隔着珠帘,谭小澄轻声向暖阁中闲坐的那人回禀道。
  嗒的一声清响,是玉石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须臾过后,宁澈清冷的嗓音从阁中传来:“宣他进来吧。”
  很快,有踏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珠帘打起,那个年轻的文官走进阁中,身上的官服红的似乎都快要烧起来。
  钟义寒撩袍行礼,可跪下后,却只是双手贴扶着地板,一言不发。
  宁澈一侧的眉毛挑起:“爱卿何事?”
  钟义寒抿了抿唇,伏低身子道:“陛下,臣恳请您收回将臣外放出京的旨意,臣想留在京中。”
  宁澈并没有丝毫的意外。
  他转了转手上的扳指,并没有接钟义寒的话:“朕正好无聊的很,钟大人过来陪朕下盘棋吧。”
  “陛下,臣……”
  “朕现在不想听别的,过来下棋。”宁澈打断他,用玉扳指在棋盘边沿上磕了一磕,“坐那。有什么话,下完棋再说。”
  纵使心中有千般不愿,钟义寒也只得应是,在棋盘的另一侧坐了下来。
  “把你的真本事拿出来,别让着朕。”
  钟义寒在广袖下用力握了握拳,凌厉的神色在眼眸中一闪而过:“臣遵旨。”
  落子开局。
  钟义寒唇峰紧抿,一子一子落得飞快,似乎要将心中的积怨全部都发泄在棋盘上。很快,宁澈的白子就被他围死了一大片。
  宁澈却只是不慌不忙的纵览着全局,暗中瞧出了钟义寒的破绽,不动声色布下数枚钉子,将对方的后路一点点侵蚀。
  一炷香后,钟义寒看着自己满盘的困子,心落千丈。
  宁澈慢条斯理的落下最后一子,一锤定音,胜负分晓。
  钟义寒却仍看着棋盘发愣,不知自己从哪一步起,满盘皆输。
  宁澈抱臂向后倚去,嘁了一声,轻笑道:“你心不静。看朕不顺眼就罢了,却先自乱阵脚,活该。”
  “臣……”钟义寒抬头,眼睛却不自觉的向其他地方扫去。
  宁澈啧声:“行了别看了,乔乔这会儿不会过来的。”
  很显然,他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钟义寒终是泄了气,低头道:“她……不认我。”
  “不然呢,你想怎么着?”宁澈呛了他一句,“是你们当初不要她,现在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想让她认了你,之前的账一笔勾销,来慰你的良心?哪来的这好事?”
  钟义寒张了张嘴,却没有声音。
  “要让朕说,她就该不认你。自打她这次回来,在宫里没受过一点委屈,每天都开开心心的,结果见你一次,回来就自己回房间里偷偷哭,我看着心疼,还帮不上什么忙。”宁澈越说越窝火,刀了钟义寒一眼,“一想起来你们当年干的那混账事,朕就恨不得把你拖出去揍上一顿。”
  钟义寒抬起头来:“她,她哭了?那现在怎么样了?我……我能去看看她吗?”
  “不能。”宁澈没什么好气,在骂人这件事上,他就没输过。
  昨日夏绫从宫外回来后,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回到从前她与小铃铛住的那间小屋,关上门将自己锁在里面。
  宁澈政务缠身,是到傍晚传膳时才觉出不对劲来的。
  夜幕已然四合,可房间中并没有点灯。宁澈忧心她,轻轻扣了扣房门,可只传出夏绫有些发闷的声音,阿澈,我想一个人待会。
  一听这声音,宁澈便知她是哭过了。
  可只过了一夜,到今日一早,她就又恢复如常,笑嘻嘻的出去遛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钟义寒垂着头道:“我会用我的后半生,向她赎罪。”
  “这就是你不想离京的理由?”
  钟义寒的声音愈发不稳:“我找了她这么多年,这才刚刚找见,又要天涯两隔。我,我心里实在是放不下啊。”
  见他是真的动了情绪,宁澈的语气倒缓和了些:“那你留在京城,又能做的了什么?况且,她对你的几分宽容,也是看在你对海防的担当上。你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连正事都扔了,只怕她会更看不起你。”
  钟义寒从来没有面临过这样的抉择,他这回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宁澈叹了口气,凑近他道:“这样,你先离京。到了南边以后,多上些折子回来,别干巴巴的光说正事,也夹带点家长里短风土人情的,朕旁敲侧击的多跟她说说。她这个人,就是嘴硬,心软,待时日久了,没准就想开了呢。”
  钟义寒抬起眼,犹疑的看着宁澈。他本以为,对方同自己应当是站在对立面上的,可为什么会帮自己呢?他应该接受这份“好意”吗?
  “陛下,何故要帮臣?”
  “朕不是帮你。”宁澈冷言道,“朕帮的是乔乔。”
  他在自己的心口处点了点:“朕最知道,这里梗着一根刺,是什么感觉。她越是表现的像什么都没发生,心里的疙瘩就硌得她越疼。我只是希望她能真正的跨过这道坎,而不是埋上一道没有长好的伤口,不知何时就会疼的死去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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