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看起来吃完饭很久了,屋里只散发着清幽茶香。
此时,茶香中卷入些许苏幼仪身上带来的花香,似芍药,像玫瑰,又如玉兰。
“月中便是春宴,到时候贵女们聚在一起点茶焚香,若是给郡王府丢了脸......”
一个眼神也没递过来,若不是屋里只有苏幼仪一个人站在中央,旁人看了这一幕都摸不清老夫人是在同谁说话。
“回老夫人,这些日子幼仪潜心学习,不曾懈怠。”
老夫人这才稍微侧了侧头看了一眼,屋中站着的人姿态得体,玲珑有致的身姿再配上一身嫩白的肌肤,背后是窗户透进来的光,映得她整个人仿若幽香水雾中娉娉袅袅钻出来的精怪。
确实美,论相貌,完全配得上迟安。
但是......
“听王妃说,你与迟安的婚期已经定下了?”
苏幼仪脊背有些绷直了,心里直打鼓。
这婚事,果然还没得到老夫人同意。
“郡王妃说,日子定在腊月初十。”
冷笑一声,老夫人重重放下茶杯。
“论身世,你恐怕连郡王府门前的一块砖都够不到。”
“王妃说你们苏家对江家有恩,我却不信。一个江南商贾,对江家能有什么恩情!”
老夫人一口气说了许多,这才把茶杯重新拿起来抿了一口,“不过...既然迟安喜欢你,那这门婚事我也不说什么。”
苏幼仪松了一口气,若是老夫人执意不同意这门婚事,那么恐怕她与迟安这么多年的情分也不会有个好结果。
今后便要成为一家人,有迟安在中间周旋,一切都会好起来。
“只是,要想成为江家媳妇儿,你确实不够格。”老夫人上下打量起来。
当年还是个说两句便红了眼睛装可怜的小姑娘,如今已经亭亭玉立波澜不惊了。
“倒茶。”
刘嬷嬷得令,在一旁案几上斟了一杯茶,再看向苏幼仪。
苏幼仪自然懂,她稳步走上前端起茶杯,茶倒得太满,水有些烫,她勉强轻轻挪步,慢慢走到老夫人身边。
茶还是撒了一些出来,烫的她指尖痛得钻心,她仍面无波澜,似没有感觉一般。
“你就是这样做江家媳妇的?!”老夫人只看了一眼,“去院中好好练练。”
说罢,她打起哈欠,刘嬷嬷忙上前来服侍老夫人去卧房休息。
苏幼仪深吸一口气,端着茶杯去了院中。
八岁前她在姑苏活得无忧无虑,不曾接触过高门大户的规矩。
所以,当年初来乍到寄人篱下,彷徨无措的她被呵斥着学了许久。
脑子里思绪飞得老远,手里端着斟得满满的茶水在院子小石子路上,她在树影下来来回回走着。
不知老夫人何时午睡醒来,也不知江迟安功课忙完了没,她手指上的伤口没了拘束,肆无忌惮流着血珠,她也顾不上。
“刘嬷嬷,祖母睡下了吗?我有事相商。”冷冽的声线透不出一丝温度。
“世子,哎呦,您怎么来了,没睡没睡,老奴这就进去禀——”刘嬷嬷绽放了今日最灿烂一个笑。
“且慢。”
“嗯?”
江迟序却不吭声,只回头看向花丛后的苏幼仪。
苏幼仪早早听见了江迟序的声音,她拼尽全力把脚步声放得轻些,结果还是被发现了。
又被罚着练规矩,又被他发现,苏幼仪有些懊恼,今后这位便是自己的大伯哥,她自然是希望他觉着自己好的。
她抬起头看向那边,只见江迟序也在看自己,目光沉沉,周身冷冽,她连忙低下头。
她怕那双没有温度的眼睛。
第2章 口脂印记收收心
“苏姑娘,老夫人叫您回去歇着。”刘嬷嬷瞬间读懂江迟序的意思,江家议事,如何能让一个外人在院里待着?
所以她自作主张,叫苏幼仪先回去。
不过比之前少一两个时辰,老夫人不会在意这些。
说起来,刘嬷嬷觉着苏姑娘运气实在是不错,回回练规矩,几乎都能赶上世子来鹤鸣堂,世子请安、议事都不喜外人在。
刘嬷嬷进了卧房去禀报。
苏幼仪得了解脱,仍然稳稳端着茶缓缓走到江迟序跟前。
见了兄长,总是要规规矩矩打个招呼的,在她这里,江迟序和江家长辈无异。
“兄长。”苏幼仪端着早就凉了的茶水微微福身颔首。
江迟序不答这一句,只盯着她的手。
察觉到他的目光,她微微蜷缩了一下手指,心里虚得很,“端茶,我总是做不好。”
声音是一如既往的乖顺柔软。
“手指有伤,为何不包扎?”听起来是责问。
是了,血污了衣袖,看起来实在不雅。
她盯着江迟序洁净不染纤尘的袍角,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手中一轻,紧接着是茶碗摔到花丛里的声音,苏幼仪惊愕抬起头,只见茶碗被江迟序拿走扔到花圃里。
......
也不至于这么大火气吧。
不过也算是解脱了,如果她亲自送进屋,少不得又要听几句不中听的。
她一时间忘了那些怯懦与恭敬,正对上一双狭长俊美的眼睛,只是这双眼睛实在是冷。
赶紧低下头。
门声响起,刘嬷嬷笑着走出来叫江迟序进去,苏幼仪再福身作礼,连忙离开了鹤鸣堂。
走出老远,停在一溜杨柳下,习习清风吹散了些许烦闷,苏幼仪才彻底放松下来。
郡王府人口简单但是人不简单,苏幼仪这些年虽然被规训了许多,但是打心底还是曾经那个活泼喜欢无拘无束的少女。
若是江迟安今后有所成就,能够带着她分府别住,离了这憋闷之地就好了。
但是...苏幼仪想来想去,觉得指望不上,还是她来好好适应这郡王府吧。
坐在六角亭内,看着春色满园,孤独的风送来阵阵香气。
“幼仪!”少年声音响起。
紧接着是噔噔噔跑来的声音,一袭干练红衣,看来才从府外跑回来,还未来得及换衣服。
少年略微喘着粗气,眼神急切,拉着她的手,“你的手怎么了?”
苏幼仪已经半个月没见
他了,但还是感觉亲切,她笑了笑,“没有事,不小心划破的。”
可是江迟安却已经握住她的手指轻轻吹了起来。
“还疼不疼?”他问。
“不疼了。”其实还疼,但是她不疼了。
炙热的情谊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苏幼仪问起来。
江迟安歪头笑了笑,歪着身子坐在一旁,明明最是放浪形骸,却给人侠客江湖般的豪爽。
“你不开心的时候就喜欢在这坐着。”他朝他眨了眨眼,“那次你不小心打碎了祖母的摆件,被罚之后不也是哭着跑到这里?”
“还有那次......”江迟安细细数起这些年苏幼仪哭过的鼻子。
苏幼仪呆呆看着他,他的眼睛真好看啊,灿若星辰,脸也好看,她想。
或许不必离开郡王府,她可以处理好与祖母、兄长的关系的。
江迟安看见她呆住,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今后祖母要是再欺负你,尽管和我说,我去劝劝祖母。”
说完,不知他从哪里变出一支玉钗。
翠绿的小兔子活灵活现,几乎要从钗头跳出跑到亭子旁草丛里去。
“喏,随便买的。”他装作不经意,递交出礼物。
苏幼仪眼中一酸,今日白天受到的冷言冷语瞬间被溶解在眼中。
她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就算早已习惯那些话,但每次听到还是会伤心。
看着那支钗,她想起小时候,她也是这样爱哭鼻子,他也是这样时常来哄她。
“哎,你别哭呀?不哭了不哭了。”江迟安好听的声音再次响起,轻轻为她擦去眼泪。
“今后你我成婚,别人不会再欺负你了。”
“祖母她老人家人不坏,就是严苛了些,你看,她还时常督促我功课,每日里念叨,我都快烦死了。”
眼泪越擦越多,苏幼仪逼着自己把眼泪憋回去,虽然知道江迟安说这些都是幼稚的话,但是也满足。
江迟安娘胎里带了弱症,小时候身体不好,全府上下把他金尊玉贵宠着才长到这么大,是实打实的贵公子、小少爷。
他当然不懂祖母对她的呵斥与对他的督促并不一样。
苏幼仪接过玉钗,止住了眼泪,这才想起来要紧事。
“这些日子那么忙,你累不累?”
“这半个月你都没回府,怎么功课这样重,我今下午做些药膳,你带去补补身子。”
江迟安面色一顿,转瞬缓解,他笑了笑,“不累,这些日子功课做多了些,等过几天,等我闲下来带你出去踏青。”
苏幼仪却不信他不累,看他脸色有些疲惫,心下已经决定好下午做些药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