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搬文阁>书库>古代爱情>错折琼枝> 第65章

第65章

  -
  从宫中出来,天色已经尽黑了。
  麟安殿中的哭泣声还有质问声被夜风缓缓吹走。
  江迟序接了宫女奉上来的一张丝帕,将手背上的点点泪迹使劲擦去。
  那是方才宁和郡主哭着质问他的时候攀上来留下的。
  长公主哭她皇兄,哭先帝。
  她却忘了,如今大权在握,稳坐帝位十余年的是当今圣上,是她本应该俯首称臣,恭恭敬敬对待的异母弟弟。
  这些年长公主勾结先帝遗党,暗中扶持誉王,插手政事,翻弄朝纲,搅得朝中震荡不安。
  前些年当今圣上心中念着血亲情谊,不曾动过铲除她的心思,可是这些年,圣上的耐心已经耗尽。
  养精蓄锐多年的圣上正打算大展身手,怎么可能任由长公主把持那些迂腐老臣,使新政难以推行?
  誉王倒台对于长公主来说已经是十分危险的信号,但是她张狂惯了,从未把任何人放在眼中。
  甚至还想通过联姻,将手握誉王案始末的江迟序拉入阵营。
  几年织就的一张大网终于可以一把收起,将那些蠹虫与奸人一同斩除!
  龙颜大悦,赏赐如流水一般跟在江迟序身后,本该畅快淋漓的他此刻却面色冷峻,眉头深深皱起。
  他还是晚了一步……
  长公主把主意打到苏幼仪身上,他早该察觉的。
  深深的挫败感将他笼罩,这感觉比夜色更沉闷,无边无际。
  暖风吹起他紫色袍角,宽大衣袖随风抖动,若利斧劈就的结实高大身段隐约在夜色中,跟在他身后的小宫女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小公子怎么样了?”
  苍许从夜色中闪出:“已经醒了。”
  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他松了口气。
  若是江迟安有性命之忧……
  那幼仪……恐怕这辈子都忘不了江迟安了。
  耳边又回荡起金殿中圣上问他:想要什么赏赐?
  他当时未答。
  可是现在他有主意了。
  他要带着幼仪,离开郡王府。
  将手中的丝帕递给身后小宫女,江迟序上了马车往郡王府去。
  江迟安白着一张脸躺在床上,祝惜芸抹着眼泪在屋里忙来忙去,拧了血水的帕子又重新沾上血迹,一盆一盆浅红色血水往屋外传。
  他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但是身上血迹还没擦完。
  江迟序在他床边坐下,一言不发,只看着江迟安的伤口,目光沉沉。
  若是这伤口能刺在他身上就好了……
  屋里气氛骤然降低,静悄悄的。
  祝惜芸只觉寒毛倒竖,她偷偷看了一眼床上,只见江迟安与江迟序两人脸色都不好,赶紧识趣退了出去。
  一时间,房内只剩江迟安宇江迟序两人。
  江迟安松散一笑:“母亲才离开,你又来了,今日我这可真是热闹。”
  江迟序:“今日多谢你。”
  江迟安挑眉,继续笑道:“不必谢我,今日我很开心。”
  江迟序本就冷峻的脸更加沉郁,他打量着江迟安。
  “幼仪今日吓坏了吧,她还好吗?”江迟安继续道。
  江迟序仍没答。
  江迟安自顾说:“江迟序你知道吗?幼仪她心里还有我。”
  “你总以为抢了婚事就万事大吉,
  可是你不知道,幼仪她时时刻刻想着与你和离,她心里眼里全是我。”
  “你的这些卑劣手段,阻不了有情人。”
  江迟安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十足的洋洋自得。
  江迟序捏了捏拳头,额头青筋绷起,却又面色如常,就连呼吸都没变,他垂眼居高临下地睨了一眼江迟安。
  站起身,他大步离开。
  却听见身后江迟安大声道:“我事事不如你,但是在幼仪这里,我从未输给过你!”
  祝惜芸见江迟序坐了这么一会就出来了,心中正纳罕,忍不住抬头看。
  只见江迟序隽秀的脸在月光下森白,眼底漆黑,高挺的眉骨打下的阴影遮住一部分眼瞳,郁色比夜色还浓。
  她吓得腿抖,赶紧垂眼不敢再看。
  -
  苏幼仪昏睡了一下午才醒过来,往日润泽的唇瓣此刻干裂粗糙,她浑身虚软。
  桃溪捧着药一点点给她喂下去,又在她唇上涂了一层桂花露。
  “小姐……”未说完,桃溪呜咽哭泣。
  苏幼仪冷冰冰的手牵着桃溪,“别哭了,都过去了。”
  死里逃生,紧绷着的精神此刻都化作泪水涌出。
  见桃溪哭得伤心,苏幼仪也忍不住抹了几滴泪。
  忽然,门声响动,没听见丫鬟嬷嬷通禀,有人径直进来了。
  屋内只掌了一盏小灯,昏暗中苏幼仪以为是江迟序回来了,“夫君。”
  未答,忽然郡王妃愤怒的声音响起:“苏幼仪,你究竟要怎么样?”
  心里一揪,苏幼仪连忙掀开被子,只穿着寝衣下床行礼,“郡王妃,您来了。”
  “江迟安今日究竟为什么会在你的马车上?!”
  “自从你来了,这郡王府天翻地覆,你究竟还要怎样!难道要把迟安生生折磨死你才开心?”
  苏幼仪方才留在脸上的泪痕未干,此刻听了这些话哭不出来,她道:“我从未……”
  郡王妃尖叫着:“够了!我根本不想听你解释!”
  紧接着,她拿着帕子掩着嘴角哭:“难道今日这情形,死了你一个还不够,还要拉上我的迟安为你垫背吗!”
  郡王妃的泪都化作利箭向苏幼仪刺来,比白日里的粗糙,如钝刀子割肉,将她整个人慢慢劈做两半。
  郡王妃仍在发泄:“是我教导无方,叫你变成了个水性杨花,贪得无厌的人!”
  苏幼仪把头埋得很低:“我——”
  “郡王妃慎言!”江迟序大步走进来。
  一只大掌撑住她的腰,她顺着他的力道站直了,苏幼仪这才发现,她早已小腿酸麻,浑身发软。
  他的手掌温热,但是被他覆住的一小块肌肤灼烫,她还没退了高热。
  江迟序也感受到她异常的滚烫,他伸手在她额头探了探,“你还发热,躺好。”
  说着,不顾郡王妃继续发疯,扶着苏幼仪躺回床上。
  “迟序!你——”
  “郡王妃请回吧。”
  “你,你!你今日就休了她!让她走!离开郡王府!”
  “住嘴!”江迟序出声喝止,紧接着语气归于平静,“今日幼仪独自一人入宫谢恩,未曾与江迟安提前互通。郡王妃,请回。”
  “逆子!你就这样信——”
  “请回。”
  郡王妃走了。
  江迟序回过身才发现,苏幼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昏睡过去。
  她浑身烫得吓人,蜷在一角被子里,像一朵枯萎凋零的花。
  借着微弱灯光,他的目光一寸寸碾过她毫无血色的脸颊,她那样脆弱。
  “取冰来。”
  内室顿时忙碌开,江迟序拧了沾过冰水的帕子为苏幼仪擦着手脚,桃溪在屋外挑了灯继续熬药。
  擦了不知多少遍,冰水化作温水倒了一盆又一盆。
  桃溪端着浓稠苦涩的药来到内室,见躺在床上的苏幼仪脸色微微红润,唇瓣润泽,已经好多了。
  桃溪退出去,屋内只剩江迟序与苏幼仪两个人。
  苏幼仪做了一个很美好的梦。
  姑苏藕花间,她坐在爹爹腿上,小船轻荡,她像一只漫游荷花间的蝴蝶。
  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她看见爹爹冲着她笑。
  荷花香气钻进发丝里,她跑到船尾踮起脚尖采下一朵娇嫩荷花,笑着抛给船头的爹爹。
  “爹!接着!”
  荷花腾空而起,紧接着“哧——”一声。
  不知何时,荷花化作利箭刺穿爹爹的胳膊!
  香气瞬间变成腥气,血液流满了小船溢到藕塘里。
  天地一片猩红,她听见爹爹吐着血:“幼仪!快跑!”
  “爹——”她尖叫着坐起。
  急促呼吸间全是血气,昏暗床帐里她摸索着从空气中掬起一捧放在眼前看。
  没有血。
  “幼仪。”她被揽入一个结实温暖的怀抱,江迟序轻轻拍着她的背。
  松木香气把血气冲散,肌肤相贴,她渐渐放松。
  “幼仪别怕。”
  怀中人无声呜咽,泪水浸湿他的寝衣。
  就这样紧紧抱在一起许久,直到苏幼仪心跳渐渐平稳,泪水慢慢止住,江迟序才稍微动了动,伸手顺了顺她的头发,两人稍分开,他看着她。
  月光如水,浸润江迟序的眼眸,苏幼仪看着那双眼睛,久久无言。
  “好些了么?”他温声问。
  苏幼仪不答,一下子扑在他怀里,把他扑倒在床,生涩的吻上那两瓣微凉的薄唇。
  这个吻很粗糙,丝毫没有技巧,只有侥幸逃生后的发泄,还有难以言喻的深藏心中的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情绪。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