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而让叶青釉心脏逐渐加快的‘断证’,却是更加的有意思。
根据老金头所说,‘断证’通常是外出不能及时交钱的人所立的。
不能及时回家,不能侍奉老人左右,不能及时送钱,所以要将钱提前结清,也算是提前将该尽的孝心一起尽,以防后续有什么纷乱事说不清......
而这里最耐人寻味的一点便是,如此一来,立下断证的人,就好像是提前‘斩断亲缘’一般。
这才是断证中‘断’的由来。
这世上,没有人能够提前预知他人的死期,孩子不能,大人,老人不能......除了凶手,没有人能。
所以,立证人往往会多估算一些老人的年岁,然后一次性收齐银子,交给老人,老人想要怎么花钱,那都是他们的事情。
斩断亲缘......
一笔银子花出去,便不用时时扯上关系。
什么年初岁末送敬老钱,同原先恶心人的叶家有牵扯......这些事儿,通通都没有。
往后的事儿,谁也说不准,若是他们家以后真的能赚银子,这家人还要附骨吸血,只消一句‘断证已成’,事儿,也就该了了。
叶青釉的心跳动的越来越快,可就在这么千钧一发的时候,她自己捏了捏怀中藏着的荷包,顿时自己给自己浇了一盆十二月的冰水——
没钱!
想法很好,可钱从哪里来?!
就靠她怀里那几十个铜板,买几个炊饼填饱肚子都费事儿,更别说是一次性交足敬老钱。
谁不想和渣渣亲戚离得远远的,可这不是没钱吗?
有没有可能,能够找个地方搞点儿银子,或是先写借条?
叶青釉愣是将自己那张瘦小中不失清丽的小脸蛋皱成了一个十六褶的包子,同站在最后一排的白氏见了,连忙抽出手绢来哄。
脸上被湿意擦拭了几下的叶青釉,一整夜连轴转的脑子也逐渐开始混沌之感,可这混沌之意在侧眼看到叶老二同叶老三在打眉眼官司的时候,便消失的荡然无存。
这两老小子,指定没憋好屁。
叶青釉想了想,心中有了主意,招呼叶守钱附耳说了几句。
果然,没多久,很明显被老二老三兄弟俩说动的叶老爷子开口道:
“老大,你想立怎么样的凭证?”
叶守钱刚刚被闺女交代了话,指定是不会忘记,嘴巴一张,便将话娓娓道来:
“我们都可以,全听爹的意思。”
“不管是什么,我们都一年给爹和娘,每人每年五百文的敬老钱,若是想要稻谷米,咱们也能换米给您二老。”
简单,却又不寻常的话。
每年一两银子,每年每人五百文。
粗略算下来都是一两银子,却是完全不同的意思。
前者无论叶老爷子和黄氏两人是否都在,还是有一人没掉,都能到手一两银子。
而后者......
若是有一个人没了,剩下那一个,可就只有五百文。
已知叶老爷子身体不好,脸上病气浓重,究竟是谁更着急呢?
叶青釉这招,为的就是逼对方‘自投罗网’!
第47章 二十年,二十两
此番叶青釉所赌,就是一个人性中的‘贪’字。
如果叶老爷子或叶家人心中但凡有一丝正直,选择立下期证,只要自己本应该所得的那些,那年年的敬老钱,叶青釉势必亲手奉上。
叶老夫妻二人能够活多久,便实打实补贴上多久。
可事实便是......
“期证会不会麻烦些?”
叶守财迫不及待插嘴道:
“一年年都得来送,还就那么三瓜两枣,着实是有些不值当。”
“况且,老大原先是不是说要离开龙泉?”
“这往后拿银子,估计也是不好拿的,索性签立断证,一次性了结个干净。”
果然如此。
叶青釉心中了然,说那么多,其实也就一句话,叶家人还想要通过这个名目,签订断证,再拿上一笔银子。
虽然前面说的去京城告状是假,只是用来哄骗叶家人的手段,可如今被叶守财翻出来讲,却正好合上了叶青釉的心意。
叶守钱浓眉紧锁,难得表露出来些许不愿:
“若是期证,还能年末初春之时来给爹娘拜年磕头.......”
还搁这儿拜年磕头呢!
莫不是平常都是叶守财叶守富二人在前头替叶老爷子发言,导致这呆瓜老爹觉得叶老爷子就是个好人不成!
眼瞧着叶家双生兄弟脸上不屑的表情,叶青釉心中暗骂,拉了拉自家老爹的袖子,轻轻摇了摇头,用嘴唇描摹了两字,轻而易举的将叶守钱后面的话咽回了肚子。
叶青釉说的正是——
“召婿”。
分家另过,相当于族谱分支单开,叶守钱心心念的替女召婿,自然就可以提上日程,不再是没有影的期盼。
如此一来,自然是要尽快了结分家事宜。
否则的话,久久被此事牵绊,便不知后续还会生什么事端。
叶守钱顿了顿,终是调转话头,磕巴道:
“不过断证也是好的。”
怎么好,为什么好,没有说,可也没有人在意。
叶守财见叶守钱答应,脸上闪过一丝洋洋得意,看了一眼同胞兄弟:
“那就立证。先立个......二十年?”
二十年?!
这三个字传入屋内众人耳朵之时,不仅是叶青釉难以置信,连上首老爷子都觉得连上有些无光,情不自禁挪开了眼,咳嗽了几声。
叶老二这意思,竟然是恬不知耻的在讨要往后二十年的敬老钱?!
他难道觉得叶老爷子和黄氏,竟然还能活二十年?
太离谱了。
若是说个十年,被坑十两银子,睁一只眼闭一只倒也就过去了,叶老二开口这二十两银子,换谁来都得大吃一惊。
这回倒是不用叶青釉开口,叶守钱便直率的提出了自己的顾虑:
“爹如今身体不好,二十年怕是.......”
怎么能这么说!
难不成这糊涂老爹是直接打算说老爷子肯定活不到这个年岁吗?!
叶青釉眼皮一跳,接过了话头:
“阿爹,二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咱们短谁的银子,也不能短阿爷的银子,对吧?”
“您一定是想着,若一年给阿爷一次银子,咱们也算是在阿爷面前有个往来,能时常来看看阿爷......”
“可您再想想,其实二叔说的也没错,万一以后咱们不在阿爷跟前,银子没法子送到阿爷手中......确实还是立断证更好。”
“唉,只是咱们如今手中没有银子,这二十两银子一下子拿不出来......”
叶青釉适时漏出愁容,轻巧的岔开话题,叶守财轻轻颔首,露出了满意的神情,朝向叶守钱道:
“老大,你瞧瞧你闺女,都比你懂事的,我差点以为你要咒咱们老爹!”
“我也觉得二十年不多,别人家老人都可以长命百岁,咱们老爷子活个八九十又怎么不能行?”
“至于钱......我老早替你们想好了!”
叶青釉的眼皮又是一跳,叶老二同叶老三对视一眼,复又笑道:
“外面的老金头,他只有一个儿子,前两年正好弄了个交子铺。”
交子铺?
叶青釉一愣,细细在脑子中搜索这个称呼,果然有所收获——
此时的货币体系,除了叶青釉怀中的铜钱以外,还有官银,以及交子。
这些中,铜钱分为大小平钱两种形制,小平钱就是流传于百姓间,日常最常见的铜板,大平钱则通常用于大宗尚贸以及官府征收税款,寻常百姓家甚至难以见到。
官银,最好理解和辨别,各种大小银锭,剪没剪过的,奇形怪状的,只要算是银,基本全部都算在此类。
第三种交子,则是基于官银基础上的一种信用凭证,后世也将之称之为银票,面额大小不一,可随时兑换成相同价值的货品,或是银子。
而交子铺,虽与交子只有一字之差,却不是指的专门将交子兑换成银子的钱庄,而是——
专门放高利贷的铺子。
宋承唐制。
在唐朝时就出现“公廊”(普通借贷)、“举贷”(纯信用贷款)、“质库和质举”(抵押借贷)等等,专门从事放贷的官府机构情况下......
宋,自然也不逞多让。
若叶青釉没有记错的话,此时官营的放贷机构应该叫“交子务”、“会子务”之类的名称。
而民间自己组织的借贷渠道则叫“交子铺”、“交引铺”。
她还记得,此时的信贷由于过于发达,甚至出现了贷款代理类业务,即由金主雇佣名为“行钱”的中间代理人共同放债,然后利息五五分......
要问她为什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废话!
叶青釉年少学瓷的时候,入门第一节 课是认识老师同学,第二节课就是听师长讲一个‘爱瓷老祖宗’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