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确实,这其中明显是有问题啊!
叶青釉一直在旁细听,在听到‘碳木论’的时候,心中便有震颤,满脑子都是‘莫说叶守钱痴,总有痴得像叶守钱一样的人’。
又听到后面的这些事儿,结合周家老夫妻两人刚刚听到声音,连面都不漏,只说有半筐泥,再多一点儿也没有之类的话......
很明显,这是后面发生事情,所以周家老夫妻不想再卖小六泥,就糊弄个面子呀!
叶青釉听得更加仔细,果然,下一瞬,便听周老爷子说道:
“那段时间里,我腿脚不便,心中又记挂着事情,揉不出泥,难免唉声叹气,家中儿子以为是我担心外面客人的事儿,就想了个注意——
自己上外头去买四十文的泥,让我把这泥再以三十文的价格卖出去.......”
这全家都有点呆傻啊!!!
都这么忠厚老实吗?
贴钱的生意也干?
叶青釉心中一声暗骂,但脑中线索串联,立马知道究竟发生何事——
“我是闲不下的性子,所以那些四十文一筐的泥搬回家,我便想打开瞧瞧,可打开一看......”
周老爷子连声叹气:
“只有最上面那一层是好泥,薄薄一层拨开后,下面的泥全部都是是没有淘洗干净的沙子和石砾。”
“而那最上面包的那层泥........就是出自我手。”
果然!
线索彻底串联,叶青釉轻声道:
“买周爷爷的泥,每筐分一些,便可以让外面那些人的泥卖相更好,值的更多。”
“旁人若是来越姥山下买泥,只捻一点点上头的泥,高价将整筐买了回去,那便是亏大发了。”
“越姥山路程较远,也不是所有匠人都聚集在龙泉镇上,不少也在周边的乡里田间,来一趟就更为麻烦,吃了亏不一定回来,哪怕回来,咱们刚刚路过河边也瞧见了那一群亡赖混子,八成都是彼此护着的,想找人估计也难.......”
所以,那小六的生意才能长久不衰,一直在周老爷子这里买泥。
这对小六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生意,只要一筐好泥分的筐数越多,便近乎没有成本。
哪怕是没有这么干,遇见真的识货的客人,也能留几款好泥单独留给人家......
如此情况之下,歇一天便是无数银子挥手告别,小六如何能不恼火,不催促呢?
难怪刚刚瞧见外头的泥都参差不齐....不,压根没有参差,就是差。
刚刚叶青釉还想着为什么那群人明明要做生意,却连最起码的将上面的泥给弄好看点儿都没做到,原来是那群人压根弄不出来好泥。
“终归是小辈,而且又是爹娘没得早的小辈,我们没有将事儿说出去,不过也不愿意再给他泥。”
周老爷子讲了半天口干舌燥,将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
“他来催了好几次,我们都说不方便,不想做泥,催的很紧,这才洗上小半筐压根不够用的糊弄,也想提醒提醒人家别干缺德事。”
叶青釉想了想:
“周爷爷揉的泥很不错,只是我刚刚掀筐上东西的时候,瞧见那荷叶都要枯了,是放了几天,所以才有些干了吧?”
“那老六...不,小六,是不是许久没有来拿泥了?”
周老爷子一愣,旋即点头道:
“是,得有大半月了吧。”
“不过我那泥存的好,放在阴凉地,又以荷叶封好,也不走水汽,所以放个把月也没事的。”
叶青釉倒不是质疑周老爷子揉泥的技术,只是想要搞清楚另一件事:
“大半个月时间不来,周爷爷这脚伤也有几个月,前面都弄半筐糊弄......”
“那人是知道在你们这里讨不到好,以后不会来了。”
这话一出,屋内陷入寂静,周家老夫妻脸上明显流露出失望以及受伤的神色。
叶青釉心中为那明显无主的半筐泥感到高兴,也为今后预想中能得到更多的泥而高兴,可面上还是憋着嘴问道:
“周爷爷,那老六就是想要骗您的泥发财,咱们不一样,咱们是正经的匠人,我爹是啥人,您也清楚的很,我可不信我阿爹替您讨回钱后,您没有打听几句......”
“咱们真心想要泥,也乐的有您这样好的泥。”
“您家以后若是有泥,不如都卖给我们吧?”
“我们是肯定爱泥的......口说无凭,若您不信,我们,我们每次开窑做了瓷,就先给您留一件。”
第65章 谁占谁便宜
叶青釉这番略带试探的话并不是全无缘由,今日这一场对话下来,她其实心里也对周家老夫妻有了一定的认知。
说到底,他们和叶守钱其实都是一类人,心中都抱有一份赤子之心,对某一行怀有浓烈的感情与热忱。
这两老夫妻能被自己小辈诓骗这么多年。
一方面除了真的不太敏锐以外。
另一方面,也正是希望有人能见微知着,从细枝末节也能瞧见他们的作用,瞧见他们挥洒汗水‘种树’供人‘烧炭’的些许光亮。
可这事儿本就不太容易。
洗泥人不似匠人一般,能够直接触碰到成品,有机会在自己心血上或简明或隐晦的留下独属于自己的烙印。
他们的努力正如烧炭的过程一般,前期培育树苗时万般的灌溉培育,都会在一场大火之后无影无踪。
静默之中,叶青釉又想起那尘封在博物馆一角,无人问津的鸳鸯水盂。
那件器物连制作者的名字都没留下,世人自然更不会想到每件瓷器的背后,还有无数连影子都瞧不见的人在默默付出。
叶青釉之所以说出那些话,其实想法也很简单,一来想要得到泥,二来又可以让周老爷子真真正正保留自己揉泥所成的瓷器,品赏自己的心血。
‘一’这个数,对一次开窑可出的瓷器来说,说多不多,说少也是真的少,况且有了好泥,又能大大减少裂瓷的几率。
她原本就是吃软不吃硬的人,别人待她如何,她也愿意报以同样的善意,更况且老夫妻二人瘸腿目瞎,本就弱势几分。
纵使是每次开瓷都送一件给对方,叶青釉确实也是不太在意。
“不行。”
“小丫头,这话可莫要再说了。”
周老爷子断然回绝,态度是难的的坚定:
“我只是老爷子,又不是大傻子,匠人的瓷器都是要留着买人给家里糊口,我哪里能平白伸手向你们要瓷器!”
“叶家老大!你们要泥的话,尽管先将门外那半筐泥拿走先用,我这几日身子稍好一些,便起身揉泥,等你们下次再来取。”
叶青釉开口本欲再说些什么,却还是将话咽了回去,从贴身的小荷包里掏出一个约摸一两左右的小银角,又数出三十文铜钱,整整齐齐排在桌子上。
周老爷子不是没见过银子,可却没有对面父女一下子会掏出这些来,顿时瞪圆双眼,又想说话,叶青釉倒是先笑着开了口:
“周爷爷,阿爹说八十文一筐,我只是个小丫头不懂这些,便就全听他的。”
“咱们刚刚分了家出来,用钱的地方多,先占您个便宜,求您先三十文卖咱们半筐。”
“剩下的一两银子,就当咱们定您这里泥的定金钱,以后都按照八十文一筐和您定。”
周老爷子手忙脚乱的拄拐杖就要将钱推回去:
“三十文一筐,半筐就是十五文,怎么还是你占了我便宜?”
“不能要这么多!”
“而且这么能卖八十文一筐?这不是框人宰人吗?”
周老爷子连连摆手,叶青釉抬眼同自家老爹对了个眼神,叶守钱只是重重点头:
“值。”
值,当然值。
投入和产出不敢说永远都成正比,可大部分的时候,确实是有紧密的联系。
稳定的供货商难求,也不是几句言语就能定下来的事儿,肯定得建立更深些的关联。
今日周老爷子没有正面回答叶青釉所说以后只将泥卖给只见过他们的话题,倒也并不奇怪。
不愿意先刷个存在感,先将近期的泥定下,往后也好再谈论专属供应的事情。
心中下了决断的叶青釉避开周老爷子慌乱推钱的手,拉着老爹往屋外走,边走一边还不忘喊道:
“周爷爷,那就先这样定下,我们下次再来拿泥,届时再将竹筐还您。”
周老爷子腿伤还没好,周氏又是个羊眼,自然追不上父女二人,只得在身后连连叹气。
刚才那一声‘值’字仿佛在在耳畔,捏着小银角的周老爷子只觉自己手心隐隐发烫。
眼见那一大一小两道身影背着竹筐渐渐走远,甚至走的时候还不忘关上门,生平第一次,这朴实老汉的眼眶有了些酸涩的感觉。
周老爷子拄着拐子反身回来,同脸上一样有些呆愣的老妻絮叨道:
“从来就只听杀价,哪里又听得见买家还涨价买东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