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黑暗中,只剩下了叶守钱拿到呆滞的身影。
  许久,许久,迷糊中的叶青釉才听见对方长长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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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觉睡的着实不能算是香甜。
  梦里,一直有一群伸长手的人脸蚂蟥追着叶青釉要银子。
  叶青釉打了一批,又来一批,正在气恼,又听自己爹娘的声音从空中传来,问道:
  '你为什么不给他们银子?'
  这一下可算是把叶青釉气的头顶生烟,瞬间翻身而起,准备怒骂。
  可这一起身,她立马便发现原先那恐怖的场景是个梦。
  外面的天色甚至还没大亮,叶守钱和白氏两人就起了身
  叶守钱在往担子上小心堆叠着那些叶青釉昨晚做的小东西,白氏则是在帮着收拾工具,两人感情似乎很好,白氏递出包裹,帮着叶守钱背上,叶守钱便笨拙的摸摸白氏的脸,看着像是某种憨厚内敛之人能做出的最逾矩的宽慰。
  叶青釉瞧了一会自己上辈子从未曾见过的场景,突然有些眼酸,原先因梦带来的那些怒火终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又一会儿,她才平复下来,翻身下了床。
  白氏脸还有些红,慌张直起身来瞧闺女,轻声道:
  “怎么这么早起身,是不是你爹把你吵醒了,再躺着睡一会儿吧。”
  叶青釉极快的捧水洗脸,又用竹叶洗了牙,含糊不清道:
  “我也和爹去。”
  叶守钱许是还想着昨晚的事儿,脸上还有些愧色:
  “阿爹如今做不出好瓷器,不过烧个窑还是可以的......”
  叶青釉一时间没吱声,三人沉默几息,白氏试探问道:
  “那,那要不还是跟着......?”
  “行!”
  等着这句话的叶青釉立马舒展了眉眼,跟着同样松了一口气的叶守钱出了门。
  叶守钱挑着扁担,扁担前是两个叠放的四方竹筐,竹筐里是一片片的隔层,每层约摸是一指宽,刚好能放下那些稀奇古怪的泥胚,而后边则放的是昨夜匀好的一小钵釉。
  叶青釉一路跟着,将竹筐里的泥胚细细数了个清楚,总共是有六十二件小瓷器,一夜的放置,泥胚已经阴干了个七七八八,也没有开裂塌陷等情况发生,目前来看一切都还不错。
  若是稍大一点儿的瓷器,没准在泥胚搬运阶段,就会被磕碰,从而导致减产。
  叶青釉心中念叨一句,突地又想到一个问题:
  “爹,咱们租的窑一次能烧一百八十件瓷器,可这儿就四十多件,而且还是两件只能顶一件位置的小瓷件儿,那剩下大半个窑子,就空烧吗?”
  那可多浪费啊!
  可如今若是再去一趟太姥村,先不说有没有钱买泥,这一日里的光景便又全都浪费了。
  叶守钱脚下快中带稳,朝着租借的窑子稳步前进:
  “不能空烧。我学瓷的时候,师傅便同我说过,千万不能空烧。”
  “人死后葬在土里,那土都是怨气,咱们用土捏瓷,就是将怨气捏在了一起,送进窑洞里的时候,若窑洞里面有空位,那些漂泊客就会在空的地方坐下来,朝着咱们的瓷器吹气。”
  “往小了说,会把咱们的瓷器吹变色。往大了说,没准就是窑里所有的瓷器都坏了。”
  叶青釉学瓷多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有一瞬间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难得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阿爹刚刚说什么?”
  叶守钱瞧见自家闺女愣神,将话又说了一遍,再次宽慰道:
  “没事,昨日我们回来的时候,爹就想到了泥肯定是不够的,于是去找你吴叔还工具钱的时候,向他借了些土,等他送来,我再揉一些,应该也是够的。”
  难怪昨日两人嘀嘀咕咕了那么久......
  不对,叶青釉眼珠子一转,又找回了重点——
  叶守钱说空烧会招鬼,严重的会导致出瓷,往小了说也会导致瓷器变色,听着就是十分不靠谱的事情。
  或许如今的人因为相信鬼神之说的缘故会如此想,可放在叶青釉的耳朵里,难免有些荒唐。
  一炉窑全部作废的原因多种多样,可在她的耳中,‘瓷器变色’这一点,却有另一个名头非常大的称呼。那就是——
  窑变!
  凡在开窑后发现不是预期的形状或釉色,以至于传世瓷器有时发生特异的情况者,都可说是“窑变“。
  窑变的原因自然是多种多样的,氧化,烘焙过程,窑温变化等都有可能产生这一结果,所以每一次窑变时的瓷器,都不可能一样。
  一直到明代时,人们还是无法预测窑变的发生,又因窑变通常伴随着,玫红以及深红色出现,往往被视为不祥。
  因此窑变瓷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被认为是“怪胎“,没有什么人欣赏,匠人开窑发现是窑变,就通通砸毁......
  后人看书本课业中一笔带过的‘不详’‘无人欣赏’‘遭受冷遇’,在历史上匠人的口中,竟然就是以这种口口相传,个人能理解的方式与姿态演化。
  熬过桑田沧海,直到后来人慢慢调转传统审美,开始欣赏原本籍籍无名的窑变瓷,又废大力气,开始搜罗那些在砸瓷间遗漏的沧海遗珠......
  叶青釉脑中只剩下了一句话——
  世事无常,每笔都足够震撼。
  第77章 四大筐瓷泥
  “到了。”
  二字唤回叶青釉的神智,叶守钱已经缓缓卸下了背上的扁担,不大的新窑口展现在父女的眼前,半拱形的窑房门,整体前后约摸十步宽,半嵌入地下。
  这只是个很小的馒头窑,远远比不上龙窑那么气派,不过胜在窑口很新,又收拾得很是利落干净。
  主人家又在窑外另搭了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如此以来,内里是烧窑的地界,外面则是能让人有个容身之地的小外间,外间里还码放着整整齐齐的木柴,一看上去就很是清爽,显然他们父女没有租下以前,窑口也在有心人的手中。
  叶青釉帮着老爹松了包裹,又将竹薹里所有的泥胚小心翼翼的取出,一件件的摆放在馒头窑里上一位东家遗留在这里的瓷架之上,一通活还没干完,倒是有人先一步找了过来。
  一个身形矮小,唇上蓄了些胡须的敦实汉子,带着个约摸比叶青釉大几岁的少年,竟然是挑了整整两担四筐的东西寻了过来。
  那汉子看样子就是个热心性子,没等走近就开始连声喊着‘叶老大’,等叶守钱一出外间,连寒暄都没,直接丢下筐就跑,怎么也喊不回来。
  叶青釉被这变故整的目瞪口呆,好半晌才道:
  “阿爹,吴叔这是怕你不要他送来的土?”
  叶守钱连连叹气,拨动了一下竹筐,这才道:
  “不是土,是现成的泥。”
  难怪跑得这么快!
  土谁都可以去挖,虽然费些脚程,可还没那么费事,可泥却是完全不同,不然也不会专门衍生出洗泥人这份工作。
  叶青釉捻了捻筐里的泥,眉间微不可查的一皱,但还是很快便舒展开:
  “能用,不过没有周阿爷的泥精细绵密。”
  “阿爹,你可别说你也救过吴叔的儿子?”
  叶守钱一愣,无奈笑了:
  “哪能。我和你吴叔是前些年一起在大窑口里面做过工,那窑口里有个大师傅欺负学徒,常叫人给他买酒卖肉,咱们拿不出钱,便得去干铲窑泥之类苦力活计。”
  “那时候有些东家贪便宜,想省些柴火煤炭,便会在烧完窑炉气没散的时候,借着余温再素烧一轮泥胚,那大师傅也会叫我们冒着热气取货摆货。”
  “有一次你吴叔在里面摆泥胚,那大师傅不知道是真不知道还是没注意,着急忙慌的将窑门关了.......”
  这不就是杀人吗?!
  由于窑的本质就是蕴温烧瓷,所以哪怕已经撤掉柴火,又等待了一段时间,开窑时内里的温度其实往往还是非常高的。
  莫说是没有办法控制热量的如今,就算是叶青釉前世里,已经不讲究出瓷率,每次都会在彻底息窑之后再开窑,那也经常有发生不留神就会烫伤的事件!
  那会出这种想贪些柴火,连检查都没检查,便急着关窑门的事儿!
  叶青釉心中一惊,旋即安心下来,吴匠人既然已经出现在他们面前,那就一定证明没有出事:
  “阿爹发现了,将吴叔救出来了?”
  所以,吴匠人昨日里才会在听闻分家事情之后,眼巴巴的送来工具,今日里头又送来足足四筐揉好的瓷泥。
  这救命之恩在这儿,做出这些事儿完全不让人意外啊!
  叶守钱挠了挠头:
  “什么救不救的,刚好瞧见这事儿,难道还能远远观望吗?”
  叶青釉没办法背起一大筐泥,只得费力的挖出一块,开始团球,一边干活一边唠嗑:
  “那个大师傅最后咋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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