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叶守钱手里的活计也没停,随口回道:
“那大师傅原先还不信,不肯开窑,我打了他一顿,你吴叔出来,又把人按到窑里又打了一顿,两人打摔了许多泥胚和瓷器,身上还被烫伤了不少地方,一直到如今身上都还没好全,后来有人见场面收拾不了,便报了官。”
“东家在府衙里面有人,将这大师傅赶走,又给你吴叔添了些银子,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这两头和稀泥的态度,倒也不怎么令人意外。
也难怪吴匠人虽然也是匠人,可却有自己的窑口,也能有余力来帮忙。
叶青釉点了点头,又捏了个尾巴高翘,看上去神气非常的小鸟茶宠。
叶守钱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得,突然道:
“那几年刚好是你生下来不久,你吴叔便很想让你做他儿媳妇,我那时候满心想着给你召婿,就给推了......今日随你吴叔来的便是他们家锡平哥儿,青儿有瞧见他吗?”
叶青釉正在捏茶宠的尾羽,听见这话一个控制住力道,将尾羽削去了大半——
这问题问的是有瞧见吗?
这怕不是问自家闺女有没有瞧上眼吧?!
叶青釉面无表情,顺手索性将尾羽揉瘪捏圆,直接安放到尾巴上:
“瞧见了,咋了?”
叶守钱揉泥搓胚一气呵成:
“他年前定了媳妇,就是咱隔壁的红丫头,我记得青儿平日里和那丫头玩的好.....咱得记得添妆,这吃酒咱们两家都熟,人情不能忘,可得去的。”
哦?
哦!!!
也是,又不是什么绝世的美人,也不是什么话本子,哪能出现一个男人就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叶青釉面对催婚的不耐还没生起一半,直接烟消云散,甚至还有点因为自己自恋而产生的害臊:
“春红姐好像是同我说过,原来他就是吴家的小子。”
龙泉地方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姓吴的人家不算少,加上姑娘家害羞,闲聊时也不会直接说起夫婿的姓名,所以原身虽然听过几耳朵,却是对不上号。
今日这么一听,很显然隔壁家那比叶青釉大上两岁多的春红姐,就是许给了这个吴家。
叶守钱点了点头,以极快的速度又做好一个普普通通的拉圆碗状泥胚,放在瓷架上:
“是,也算是个好姻缘,吴家人都老实肯干,锡平小子我也见过几次,都是闷声干活的人,红丫头嫁给他......指定比如今好些。”
难得见到叶守钱也有这么感慨的时候,于是叶青釉便在脑海里回想隔壁春红姐的情况——
亲娘早死,老爹前两个月又娶了个婆娘,后娘还带了一个闺女和一个儿子进门,一家子什么活计都交给春红做,从早干到晚。
可偏偏春红就是个实心眼,一家子的事儿不但料理的明明白白,利落勤快的紧,还心善。
偶尔叶青釉被黄氏苛刻责骂,饿着肚子躲在墙角哭的时候,她还会将叶青釉带回去,吃些她未婚夫婿送的小糕点.......
若是有人问白氏在哪里?
白氏也在偷着哭呢!
叶青釉无奈的叹一口气,将手上两只成双成对的鸳鸯茶宠放下:
“是这个理,春红姐可比那什么万把年没见过一次,一来就要刮咱们血汗钱添妆发嫁的人亲近。”
“不过也等咱们卖了这一炉窑先再说。”
如今两个人浑身上下,加起来可都摸不出十文铜板来,甚至还欠了四筐泥的人情债!
第78章 素烧器坯
也不知是叶青釉言语的功效,还是父女彼此都记挂着各自的‘账’。
两人一通聊完,手上都是不自觉的加快了几分,大半个白天的时间过去,一直到太阳约摸要下山的时间点,这才赶出六十多件碗碟杯瓶等传统形制的泥胚,还有约摸八十多件的小瓷件泥胚。
其实也不能说是‘才’,毕竟这赶制的速度,放眼整个龙泉,其实也是十分快的。
普通匠人若要刻花,对塑,制模掏瓷,一日里估摸也就只能出十余件,可今日里父女俩做的,分外不同,这才有产量的提升。
叶守钱做的全部都是素面泥胚,没有半点儿花色,就是纯素。
叶青釉做的虽然多,可每个简单,随性,说好听点儿就是信手拈来,哪怕同一个形状的小瓷件儿,神态,模样细瞧也各不相同......
说难听点儿,就是丑的千奇百怪,博一个让人瞧着就会被逗乐的机会。
这两种自不用多费心思琢磨细处,自然动作也就快。
四筐泥用完两筐还多一些,叶守钱开始一一摆放泥胚,叶青釉便揉着酸胀疼痛的手起身,抱柴烧火,开始暖炉。
两父女配合的极快,不多时便将窑门合上,开始等待第一轮素烧结束,再施釉,第二轮烧瓷。
制瓷门道很多,这是最基本的流程。
叶青釉前世里很多不了解烧瓷的人都以为直接制作泥胚,上釉,烧瓷,这就大功告成,便可得到大量的瓷器......这当然是错的。
泥胚最好是先阴干的七七八八,再进入窑洞中以低于烧制成品三百到四百的温度烧制一次,再尽数取出上釉,这才能使瓷挂得住釉色,最后再烧制才能得到能展现于世人眼前的绝美瓷器。
两轮烧制的过程中必定会有各种原因,导致各种废瓷存在,可最后统计默认的出瓷率,其实算的都是成品和素烧前泥胚的数量对比,这也是匠人约定俗成的规矩,最后发展成为一种道标。
炉火扑面而来,叶守钱将叶青釉拉远了一些:
“息炉得明天早上的事儿了,爹先将你送回去,再回来在这外间儿守夜。”
对龙泉的匠人们来说,瓷器就是另外一条命,于是在烧瓷的时候守夜,变成了人生的另外一件大事。
一来,可以更加敏锐的感知温度变化,及时添柴,看顾窑口。
二来,每年每季其实时常会发生某些窑口没有安排人看顾,所以被人逮着机会,在即将要烧好的窑前等着,将窑搬空的事儿发生。
叶青釉两日里做了百来件瓷器,腕口不时便隐隐作痛,可这是她来到这里后烧制的第一炉窑,也事关乎他们家的前景,如此不管不顾就走了,着实也不是叶青釉的风格,哪能轻易的离开。
叶守钱要将她送走,她便径直抖了今早带出来的一个小包裹,从内里翻出一小床薄薄的被褥来铺到柴垛上,硬是装没听到,赖着不走。
两人拉扯了一番,叶守钱无奈还是让人给白氏传了口信,让叶青釉留了下来。
两父女一人守上半夜,一人守下半夜,一直到天光将破的时候,才不再继续投入柴火,任由窑内的余焰荡尽最后一丝温度。
叶守钱重新将窑门拆开的时候,叶青釉深刻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做两辈子加在一起都没有那么紧张过。
父女二人将素烧胚一件件掏出,准备上釉前的最后一道工序。
叶青釉越检查,脸色越是不好看。
没有什么上苍垂怜,没有什么一鸣惊人的把戏,第一轮素烧的结果很是不尽如人意。
两百多件瓷器,因变形,划伤,足磕,矿点,胚泡等原因产生的废胚,就有四成之多。
这其中,周老爷子那边买的泥,砂砾少,泥质精细绵密,第一轮素烧后,十件里约摸能出七八件素胚。
而吴匠人那边送来的四大筐泥里,十件只能出五六件。
如此中和下来,废胚数才稳定到四成左右。
可这,分明才只是第一轮!
叶青釉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叶守钱倒有些习以为常,看样子是觉得这个成功率在自己可接受的范围之内。
所有素胚取出,借着便是紧锣密鼓的上釉。
叶守钱坐于柴垛之上,双腿夹紧釉瓮,一手持木制的圆口夹,夹起某一宽口圆盘素胚的底座,一手护持,两只手齐齐发力,将素胚以极快的速度浸入釉瓮之中,而后既轻又快的晃荡.....
釉瓮上荡开一圈涟漪,一上一下之间,一个盘身沾染半数釉水的瓷胚便被放回架上预备等会儿第二轮的烧制。
叶青釉原本还有些担心,可在见到那釉面和素面分割线近乎完美之后,这份担心也咽回了肚子里。
只有一个釉瓮,釉水也不多,叶青釉自然没有不长眼的和一个多年的熟手老师傅抢活,抢位置,于是便在旁一边观察,一边检查各素胚的情况。
突然,叶青釉问道:
“爹,咱们不支钉烧吗?”
钉烧,就是第二轮烧制时支在全釉面瓷器下的一种辅助工具。
不是所有的瓷器都是全釉面瓷,前朝以前,很多瓷器都是半釉面瓷,或上釉面瓷......叫法很多,可只有一个大意,就是瓷器的底部,不上釉,只有大部分的釉面。
这种瓷器是老传统瓷器,一来好上手上釉,二来烧制的时候,由于底部没有釉,不会沾染什么东西产生黑面,也好放置于窑内烧制,所以一直保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