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叶青釉倒也真没想过‘叹气长不高’的传言居然如今就有,当即在长者前将愁容收了,勉强撑出一个笑脸。
  三人静默几息,老先生似是又想起什么,复又再度问道:
  “小娘子,老朽刚刚问你的话,你还没答呢。”
  “你们是也想买下这里?那怎么没有去书房瞧瞧?”
  叶青釉面对慈祥的长辈向来敬重,立马老实将话答了:
  “想,但是咱们没有那么多的银钱,只预备买下宅院与地契,书房就不去了。”
  老先生稍稍有些沉吟,叶青釉瞧见了对方的神色,打蛇顺杆上,将内心积攒已久的话问了出来:
  “老先生想要买这家主人书房里那些字画文玩吗?”
  “您出价几何?想要宅院吗?若是银钱不宽裕,咱们能合在一起买,我们出宅院的银钱,内里的字画和文玩都是老先生的。”
  老先生被问愣了一瞬,含糊答了几句,索性将手里的红纸直接递给了叶青釉。
  叶青釉接过一瞧,第一眼,先看到的是红底上硕大的黑字,七百九十九贯九百九十九文。
  这数字远超叶青釉所想,震的她脑子瞬间就懵了大半。
  不过叶青釉是谁,银钱场里最会作瓷,没准以后也是作瓷匠人里面最有钱的存在,定了定神,就缓了下来——
  自家老爹原先来的时候,价格就已经到五百多贯,字画文玩的价格,会随看客的人云亦云而涨,既然叶守钱都能偷看到别人的红纸,其他人自然也能偷瞧别人的。
  时间越长,看客越多,自己估不准价,想要纯依靠别人的底价,高上别人一手的人自然也就越多,价格自然也越发离谱。
  这是常理。
  而对方写的价格,其实也很好理解,根据叶青釉的经验,没有吃到准确标价的开价者,往往习惯开‘五’‘六’‘八’‘九’这样吉利的数字。
  九十九贯,就已经能够堵住八百贯以下,相当一部分喜欢开‘五六八’价的人。
  而多出的九百九十九文,则能避免有另一个和自己同样念想,想尽可能在八百贯钱以下竞争宅院,但不喜欢写尾数的人。
  当然,肯定也有人会觉得,那要是出八百以上,这开价不就没有用,且非常不够看了吗?
  但够不够看再说,实话就是这确实就是在预算钱数之内,最大程度能拿下想要之物的法子。
  要是有多余的银钱,直接开价就好,何必多此一举?
  所以,按照叶青釉的推测,老先生这些年应该也攒了不少的家底,但也只在八百贯左右,再多,应该是拿不出来的。
  那没准就意味着,自己愿意帮老先生分担一些,老先生应该是会愿意的。
  叶青釉心头紧绷的弦稍稍松了一些:
  “我们......愿意出两百五十八贯钱,从老先生手里收走宅院,老先生觉得可以吗?”
  两百五十八贯,一个既不高,也不算太低的数。
  叶青釉骨子里是仁善的,但也是精明的。
  在她没有看到书房那些文玩字画的前提下,她只愿意保守给一个心底预估的价,等待对方开口,其实并不算大错。
  她始终认为,万物可谈价,与其凭几面之缘占对方便宜,倒不如直接将话说开,利益谈个明白,有什么话当面就说清楚,于己于人,也才算是有个分明。
  而老先生,果然也如叶青釉所想,沉吟了几息,才嗫嚅道:
  “要不......你们去书房先看一下字画吧。”
  老先生没有提这价格高还是低,够还是不够,这不太符叶青釉所想,所以有些分外没底。
  所幸,老先生下一句话,算是又给叶青釉吃了个定心丸:
  “你们这个价.....挺高的,你们去书房随便挑一副喜欢的字画,也算是老朽没有占你们的便宜。”
  第182章 春日景,花鸟扇
  字画。
  说句实在话,叶青釉也是懂一些的。
  于匠人而言,制瓷并不是简单的拉胚,烧制,取瓷。
  这些只是最最基本的东西。
  真正见个人功夫的,还要数绘瓷。
  瓷面上的图纹,杯底的刻字......
  只要是稍稍懂行一些的人,一眼就能瞧出其功底,再决定瓷器的好坏。
  所以,绘写的功力,说是匠人们除却瓷器外的另一条命,其实也绝对不为过。
  前世里,叶青釉就是深知这一点,所以才在闲暇之余,遍寻名师,做到了真正的‘得空就学,有东西就学’。
  这么做的成果也是很明显的。
  像叶青釉第一次绘制的鹤纹杯,没有真正学过画的匠人,光靠仿瓷,哪怕能仿出其形,也绝对是仿制不出其神韵的。
  所以平心而论,叶青釉是喜欢欣赏字画,博众家之所长的,此时听老先生这么说,自然有些心动。
  可她心里也清楚的知道,老先生出那个价,多半就是为了书房里面的字画,而自己的出价,那是在绝对不涉及字画古玩的情况下才出的价格......
  若是自己挑到老先生看中的,那不就为难别人了吗?
  叶青釉这么一犹豫,老先生也有些坐立难安,但他虽老,却没有老糊涂,借由叶青釉的两次问价,约摸是看出来了些什么,斟酌着开口劝道:
  “小娘子,老朽也是真心觉得小娘子面善,所以才开口相邀,我都一把老骨头了,银钱带不进棺材里的。”
  话说到这份上,不去,多少有些无礼。
  叶青釉将话应了:
  “那就听老先生的,只是我不善书画,也品鉴不来,若是没有特别喜欢的,就还是请老先生替我收着,才不算是牛嚼牡丹。”
  这话,便是在贬低自己,也在暗示自己并不一定会拿书房里面那些贵重的字画古玩。
  老先生也不笨,听到这话,哈哈一笑:
  “小娘子随我去瞧瞧,说不准.......说不准就有喜欢的呢?”
  三人应声而起,叶青釉将红纸交还给老先生,老先生却不在意,顺手放在石桌之上,叶青釉扫了一眼,瞧见那红纸原来是交叠着的两张,后头似乎也是写了字,只是红纸太大,她又是卷着看的,所以没有细瞧出来。
  叶青釉稍稍一愣,老先生走在前头,似乎心情不错,言语间也多了几分健谈:
  “我瞧此处比隔壁总归是好一些的,小娘子要是买下这里,以后可以搬到这里来住,将原先的宅院改成铺面,这才是正理。”
  此话说到叶青釉的心坎上,于是她也收了原本四散的思绪:
  “该是这样的。”
  此处更大,更清幽,也更舒适,无论怎么说,其实都比原先的宅院要好。
  叶青釉原本想改这间宅院做铺面,等到此处,瞧清楚宅院的时候,便已经改了主意——
  这么漂亮的宅院如果自己都没住过一天,那真的是太可惜了。
  前头的老先生又哈哈笑了两声,带着父女二人穿行过石径回廊,重新回到了刚刚的书房前。
  许是因为三人谈话花费了一番功夫,又正值午时用膳的时辰,书房内里的人已经散了不少,只有寥寥几个还在相看字画。
  叶青釉扫了一眼,发现这几人手里有拿字的,有拿挂画的,有拿扇子的.......总之手里拿什么的都有,只是,都相当不讲究。
  字画横开后没有铺平挂好,折扇也并未轻拿轻放,而是装模作样的合上后又甩开,其动作之大,连带着叶青釉都连连皱眉,更别说是一瞧就喜爱字画的老先生。
  老先生一脸怒容的上前,直接劈手想要夺过对方手里的扇子:
  “谁让你这么开扇子的?”
  “没束修请个会识字的师长也就罢了,难道你爹娘还喘气的时候,就没有教过你些许礼数?”
  该说不说,有些话,还是得文人来骂。
  一句话连脏字都没有,但是连人家爹娘都问候了个遍。
  只是爽快归爽快,叶青釉下意识暗道不——
  老先生这么会骂,显然要挨打!
  果然下一瞬,面容普通,但气焰却不弱的簪花汉子牢牢将折扇一撇,握在了手上,然后就朝着老先生就伸出了那根带着玉扳指的手:
  “老东西,你骂谁呢?!”
  “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爹是谁吗?还敢来我面前充蒜.....”
  “我有钱买喻荣道人画的折扇,你一脸穷酸样能有钱买吗?我先用用自己的东西怎么了?!”
  “大家伙儿来评评理,我耍个折扇难道还耍出错处了?”
  老先生勃然大怒,气氛一时间有些剑拔弩张,有些本在看字画的人虽没有围靠过来,但也紧紧看着这处,显然是准备看戏。
  叶青釉哪能让老先生这么大年纪真被人当戏给人瞧去,连忙将人拉住,言语极快道:
  “老先生,莫气莫气,人家都已经糊涂到不知道自己和自己爹是谁了,咱们就让让他吧。”
  这话一出,原先还在张望的满室人哄堂大笑,满面怒容,看上去恨不得打上一架的老先生一愣,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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