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少年哭的很伤心,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原本就惨白僵硬的脸上更是犹如覆了一层浆糊似的,往日里那些独属于少年郎的明朗与书生气皆已经消散,脸上一片黏糊,古怪又难看。
  可纵使是这样,少年仍然‘回答’了她的言语,他启唇,露出舌上一颗足有拇指指节大小的明珠。
  他伸出一只手,指了指舌上的明珠,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尖,随后握拳,在自己虚幻的胳膊上狠狠的锤了一下。
  叶青釉又想骂人,但是这回,还没张口,一股温热的湿气就划过了脸颊,落入了她的唇缝,叫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难听的言语来:
  “.....是有人害死的你吗?”
  “我用我的右手起誓,只要你告诉我,我一定给你报仇。”
  少年奋力摇摇头,大哭着背过身,像是要断气一样,试图往更深处的黑暗中走去。
  没有人害他。
  所以,她连最后这个誓言都做不到。
  叶青釉站在黑暗中,只能模糊的看到对方的身影一点点的远离,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令她在对方彻底消失之前,扬声又问道:
  “那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死的,好不好?”
  好不好?
  好不好?
  也许是意识到这一定是最后一次见面,她的声音是难得的轻柔。
  一切都和从前一样,只要她问,只要她开口,他就一定会回答,会做到。
  少年含泪伸出那只至始至终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一点点的张开手指。
  这回,叶青釉清楚的看到了那只被她刻意无视的小瓷件。
  不是预想中,令越小公子连睡觉都要抱着睡的狸奴......
  而是,一只水盂。
  一只,有些奇巧,但却绝对不能算得上精细的,鸳鸯水盂。
  为什么是它?
  为什么偏偏是它?
  叶青釉想不出缘由,但少年的身影却没有再等她,而是消散在了黑暗之中。
  她张了张口,好半晌,才意识到,自己被留在了无边无际的孤单里。
  而唯一一个会回来找她的人,也因为她的冷言冷语消失。
  看样子,恐怕再也不会来看她了。
  叶青釉捂着脸,慢慢蹲下身,蜷缩了起来。】
  阴冷静谧的黑气在不知不觉中,重新搅动了起来。
  杂糅,碎裂。
  泛出光怪陆离的色彩。
  许久,许久。
  方才有一道声音,穿透黑暗而来:
  “哎哟,小娘子,你怎的哭成了这个样子?难不成是又魇住了?”
  熟悉的声音。
  叶青釉缓缓睁眼,又瞧见了熟悉的面容。
  马婶子干净利落的掀开完好无损的床幔,又给叶青釉灌下一碗汤药,叶青釉的脸上才有了些许人色。
  察觉到马婶子有给她穿衣的举动,叶青釉哑着嗓子开口道:
  “咳咳.......”
  “我再躺会儿,不想起来。”
  反正自答应白氏与叶守钱留在龙泉以来,自己已经躺了许久,也不在意这一时半活儿的。
  起来能干什么?
  无非也只能做瓷,或是起来与牛马蛇神打打口齿机锋.....
  这些,归根结底,都很无趣啊。
  “小娘子快躺了半个月了,还是出门走走罢。”
  马婶子想叹一口气,但这口气很快就被另一件事情转移了注意:
  “这几日外头有大热闹,听说柳府与陈王残部交好,意图谋反,还想杀什么,什么上头来的钦差,被发现后家中男丁大多自缢,女眷被抓,原先那么大一个柳家,说散就散了。”
  “那位上头下来的大人是个好人,说是抄家,但家中那些细碎家私都没有收缴,只等有商贾出价,买卖的银钱又给家中未签了死契的下人结工钱,好生安置或放回.......”
  “小娘子不是先前不是总说要给家里添置些什么吗?不妨去看看?”
  虽是早早就听过越大公子怀疑柳家,可当真听到这条罪名被钉死在柳家人头上时,叶青釉仍然一愣。
  叶青釉手先一步穿过了衣袖,随即才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谋反?”
  “自缢?”
  “你是说,一被抓,犯者便死的差不多,以至死无对证吗?”
  第312章 初见真相
  这话说的刁钻。
  马婶子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当即就是一愣:
  “小娘子这是什么话!”
  “柳家人狼心狗肺,明明柳大老爷为官多年,吃着民脂民膏,却不知怎的和什么陈王旧部搅合到了一起,那些什么劳什子旧部平日里当海贼,烧杀奸淫,劫掠商船,无恶不作,意图攒家底谋反......”
  “这事儿大家都知道,怎就是死无对证呢?”
  “柳大公子若是不心虚,何苦第一个畏罪上吊呢?”
  叶青釉没有回话,甚至有一瞬间,她都觉得是自己是不是躺的太久,以至于错过了许多大事。
  原先的柳府是城中大户,虽然大家都知道他们家出手阔绰奢靡,可口风大抵都是在的。
  而现在,‘狼心狗肺’‘畏罪自缢’这些词,真能同她见过的那些柳家人联系到一起?
  那个柳大公子,上次见到对方,不还十分闲适的逛着店铺,记挂着给京中好友送礼,记挂着越小公子爱狸奴吗?
  对方买东西甚至不像那些纨绔子弟一样,连挂账都没挂,直接就给的现钱!
  这是一个将要谋反的人能有的心态?
  她原先见过一圈柳家人,便觉得这其中该是有什么误会,可如今......?
  叶青釉心念一动,最后将一件新褙子披在了肩上,下了床:
  “我去瞧瞧......不必跟着我。”
  她取了贴身放在床沿的伞,抱在怀中快步出了房。
  家中仍是一派诡异的祥和,叶青釉这回却没有多大的触动,而是迈步直直往记忆中柳家的方向奔去。
  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
  比柳家先到的,是一间茶楼。
  楼中有说书先生在说书,说的正是一出好戏。
  叶青釉路过时,他正好说道:
  “......你们晓得那海贼头子被抓时嘴里喊的什么?!”
  “那大胆的畜生竟然还喊着——
  ‘他是承天云命中原赵氏嗣孙,要告山川神灵,四海豪杰。
  其祖叔父伪续太宗之命,以栽赃窃据明堂,以家宅之私诬告社稷.........’”
  “他是当年的广平郡王之后,匡扶正统社稷的!”
  茶楼内听不懂前面的弯弯道道,但是听懂了最后一句,当即一片哗然。
  而叶青釉,也就此停住了脚步。
  那说书先生约摸四十有余,面白无须,脸上涨红,神情亢奋。
  在底下人一半唾弃,一半不解的声音中,继续解释道:
  “你们不懂那畜生喊的什么,我来告诉你们。”
  “那其实本也不是咱们平日里会讲的话,而是一种檄文,专门写出来过明路,好拔高自己出身,让自己师出有名的文章。”
  “那畜生的本意其实就是说,他是太宗之子广平郡王遗腹子之后,当年是他的叔父,以家宅内乱,先祖治家无方的缘由令他们这一脉错失了皇位,又被栽赃谋反,以至沦落到南地,又据了海上一角,伺机而动.......”
  哗然声越来越大。
  直到有个胆大的,率先站出来,怒吼道:
  “我看陛下还是对这些畜生太好了些,什么广平郡王,听都没听过,如今倒好,什么隔了八辈子的‘后人’,还敢借着先祖的名头做三到四,继续作乱?”
  “他想要什么皇位,有本事就去汴京作乱去,在咱们这儿做什么乱?!咱们这段时日里面走海路失的货,到现在还没回来的亲友,难道就不无辜吗?和他们又有什么干系?”
  这一声吼像是一颗投入湖水的石子,惊起一阵阵的涟漪。
  那先站出来的汉子颇有几分得意,又跟着喊了几声,似有所察的一转头,便对上了一双毫无波澜,略有些熟悉的眼。
  当然熟悉。
  毕竟,对方正是卖过天目瓷的‘贾商’,而她正是贾商心目中心计狠辣的小娘子。
  叶青釉认出了他,他也认出了叶青釉。
  许是因为相熟,他没有半分退却,似是还误会了什么,朝着叶青釉的方向,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而后,便像是浑身打了鸡血一样,颇有几分表现的意思,继续去煽动周遭不明所以百姓的情绪。
  叶青釉沉默着,在这一刻,终是失了去柳府看上一圈的想法。
  没必要看了。
  这不是误会,这是一盘大‘天目瓷局’。
  或者说,这一开始,就是一场针对柳家人的‘绞杀’。
  难怪越小公子会死的离刘老先生那么近。
  或许他知道了什么,也或许,他觉得,刘老先生的死,比他的死还要严重。
  枉费她想着带走刘老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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