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至于鸳鸯水盂,叶青釉放弃它的原因更加简单。
越缜虽然疯癫,但他看问题一向老辣,他被明礼讽刺不配得到鸳鸯水盂,他并不会觉得自己要得到的真的是那个水盂。
做出鸳鸯水盂的人,才值得挽留。
有她在,她可以再为他做出千千万万个鸳鸯。
叶青釉几乎没有什么多的犹豫,将那具残留下的骸骨火化,将之带在了身边。
她毫不犹豫的卖掉了越缜送来的所有东西,开启了一段很长,很长的旅游。
从婉约水乡到苍茫大漠,从雪山秘境到热带海岛。
她带着少年走了很多的地方。
乌镇,西塘的粉墙黛瓦倒映流水,听了绍兴鉴湖的菱歌,品了黄酒,赏了苏州园林的曲径通幽,也赏了周庄双桥的月夜。
黄山云海,宏村月沼。
八达岭秋日香山红叶,冬日什刹海落雪。
平遥古城,五台山佛殿,漠河北极村,梅里雪山......
......
从南至北,从东至西。
从帕米尔高原的慕士塔格峰到曾母暗沙的珊瑚礁,从额尔古纳河湿地鹤舞到南海三沙的碧波银沙。
叶青釉每到一处,就浅浅抓一把骨灰,散入天地。
她的选择是,既然入葬无法安息,那就让天地都知道曾有一个少年来过。
他永远年少,永远热忱,永远能够自由,永远不会被束缚在什么地方。
他虽然没有真的长大成人那一天,他来过这片天地,并且游玩过很多地方。
他爱目之所及的一切,目之所及的一切,也如风爱这片大地一样,喜爱着他,眷恋着他。
这是一段注定漫长的旅行,不过并不曾孤寂。
叶青釉的最后一站是三沙,她行至海边,笑着拍了拍一直挂在腰侧的黑罐子:
“要不要游一圈?”
她当然不可能得到回应,不过叶青釉却好像猜到了他的心思,她笑了笑:
“我带你去。”
最后一站,最后一点骨灰。
她与他,也必将一起融入海水之中。
叶青釉脱下鞋袜,穿越浅沙,慢慢走入海水之中,海水没有她预想中的冰冷,但也没有那么暖和。
就好像这个世界,明明对她很苛待,可冥冥之中,又有很多的人,总会在某个瞬间,或某件事情上,让她知道世界上还有一点点的温暖。
但,也仅此而已。
叶青釉慢慢迈动步伐,每一步都走的极缓,极稳,海风呼啸,将她的头发卷起,依稀间,她好像听到有谁在喊她回去,但她没有回头。
那声音呼唤了几声,而后奔跑声便直直奔向叶青釉而来。
叶青釉的脚步到底还是乱了,她记着先前跑了几步,但又停了下来。
她听见了,她听见了。
她听见,后面一连串脚步声中,有一个人喊道:
“明礼!别去,那边的浪马上就要打过来了!”
“你先跑,别管那个人!”
第334章 番外一同类(20)
很久,很久。
叶青釉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
但最可悲的是,无论隔了多久,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叶青釉心中还是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那是不同于仇恨的另一种至死方休。
无论多久,无论何时,只要一听到这个名字,叶青釉仍然会为此停留。
齐腰的海水中,叶青釉本能的回过了头,身后有好几道身影疾冲而来,可叶青釉只能瞧见最前面的少年。
不,不能叫他少年了。
他已经长大了。
五官身材,都已经完全不复从前那个清秀少年的模样,更加成熟可靠,也多了一丝稳重。
不一样,和叶青釉所预想中成人的他很不一样,也和前世的他很有些区别。
但是,他还是那个眉眼温柔,气度明朗的明礼。
咸腥味弥漫的沙滩上,他荡开无数奔涌的海水,义无反顾的来到了叶青釉身边,拉住了叶青釉的手,急切道:
“这位小姐,这里很危险,快跟我走!”
叶青釉是个投机者。
大部分时候,深谙抉择所带来的利弊。
但有些人,就是可以轻而易举的撬动原本已经逐渐落幕的天平,让她放弃原本的抉择。
只一瞬,叶青釉就回应了那只手,顺从着对方的急切,往岸边走去。
她想再编制一个谎言,没准说自己只是为了捡东西,所以走入了深海,没准说自己听力并不是很好,所以刚刚没有听到呼唤......
总之,这一回,叶青釉不太想给对方留下什么坏印象。
但.......
她忘记了。
她没有机会。
此时是潮汐,而她,已经离岸边太远。
身后的海浪像是张开狰狞大口的怪兽,几声咆哮之间,叶青釉只听到了与明礼同行几人的惊呼,而后,他们两人,便被卷入了波涛之下.......
.......
不该是这样的。
叶青釉在一片纷乱之后,心中只翻涌而出这么一句话——
不该是这样的。
他们能在堪称‘海角’的地方相遇,原本就是一种既定缘分。
他既已经躲过了前世十六岁那年越缜给他带来的死劫,她理应不必担心他的命数。
他们应该像前世一样相爱,在越缜从中作梗之前,他们能够过上很长很长一段时间的好日子。
但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这世的明礼,仍然是倒下了呢?
叶青釉固执的牵着那只手,直到与他同行的那些男人跑了过来,将他们二人带离潮水。
其中有个看似与明礼关系很好的方脸男人看不得叶青釉呆愣的样子,一把将叶青釉扯远了一些,奋力的喊道:
“明礼救人时被海浪打倒,哮喘发作了!”
“快!来个人,快去看看那边的急救室里面有没有哮喘药和喷雾!再来个人去看看更衣室那边明礼的袋子里面有没有随身带的药!”
当下便有几个跑步快的男人离开了海滩,往医务室与更衣室的方向疾步跑去。
叶青釉头觉得自己应该是想哭的,但脑中的空白,与身上的冰冷令她一时间反应有些钝化。
急迫的喘息声自倒下的明礼口中传来,他面朝天空躺在沙滩上,捂着胸口,看着有些痛苦,朋友们聚集在他的左右,关切的查看着他的情况,不过他却敏锐的从人墙的缝隙中看到了呆滞在一旁的叶青釉。
不知道是不是周围人的幻觉,那一瞬,他的痛苦,好像消逝了。
明礼松开捂着自己咽喉的手,牵动唇角,露出了一个真挚的笑容,遥遥伸向叶青釉。
他说:
“不怪你,我的病早晚要死的。”
周围的朋友显然气的牙根痒痒,纷纷让他不要开口。
不过,不要开口显然并不能阻止逐渐流失的生机。
他艰难的呼吸了几息,仍然希望看见叶青釉,在人墙的缝隙中寻找着那一抹身影。
叶青釉站起身,奋力的挤进人群,来到了他的身边。
他的声音已经很低,很含糊,不过叶青釉仍然听清楚了他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他说:
“奇怪......我好像.......见过你.......”
没有什么奇迹。
这个世界,原没有专门给天真者编织的奇迹。
该死的人没有死去,可不该死的人,却死在了离家千里之外的天涯海角。
甚至,这回是叶青釉亲手害死的他。
喧闹与痛哭声中,叶青釉被远远的推开,只能目送一群人带着他远去。
叶青釉不太清楚自己站了多久,只记得自己很冷,很冷。
直到黑夜的冷侵入四肢百骸,她才恍惚间想到应该摸摸随身携带的罐子。
罐子里面早早已经装满了海水,那个前世的少年早已经离她远去,如今,她又一次失去了他。
现在,她是真真正正的一无所有了。
叶青釉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描述这种心痛到麻木的感觉,又该以怎么样的心情应对。
她只知道,等她再一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又一次回到了龙泉,坐在了赵守钱的对面。
赵守钱的唇角开合,似乎正在说些什么。
但显然,以叶青釉如今的神智状态,不足以听清。
于是,赵守钱只能再次重申了一遍:
“......不用太担心那具骸骨失踪的事情,好在你没有取走其他文物,市博那个姓柳的师兄你记得吗?你从前帮他修复过古瓷,他了解到事情之后,找他女友帮了忙,她刚好在医院工作,找了一具模型替上了。”
“原先你发出的那些假函,我也找了些人脉,真的开了那个私展.....展览很成功,文物现在都已经尽数归还。”
“青釉,不管你为什么要拿走那具骸骨,也不管你想做什么,不会有人知道这些事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