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他眸色一暗,长眉不觉间折起,旋即认出了对方,户部侍郎沈宴风。
  指尖无端摩挲着,长睫压下,盖住眼底的晦暗不明。
  一旁的惊鹊不明所以,只觉得一阵寒意袭来,自己莫名被冻了一下,忍不住搓了搓手臂,起身把碳炉弄得更旺了些。
  拨弄完,惊鹊垫脚朝主船的方向看了几眼,嘟哝道:“郡主怎么还没回来?”
  折枝跟她一起朝对面看了看,没瞧见郡主的身影,便又收回了视线,猜道:“许是遇上什么人耽搁了,郡主最近都没怎么出府,难得遇上,是要说会儿话的。”
  惊鹊想了想,点头道:“也是,咱们再来一局?”
  那边,宁姝高高兴兴的往三楼去,中途忍不住朝身旁看了好几眼,只觉得郡主比上次见面更好看了,走到三楼后,宁姝回头张望几下,见沈宴风没跟上来,长长舒了口气。
  司鸿蔓跟着回头,没见到有什么特别的,转而问她:“怎么了?”
  宁姝眼神一闪,凑近了点,压着声音问道:“刚刚那位户部侍郎是不是在纠缠您?”
  她之前在二楼是听到动静才过去的,根本没看到前面的事,以为沈宴风没话找话,非要缠着郡主,因此对那人很是没有好感。
  司鸿蔓哭笑不得,难怪宁姝刚才态度那么奇怪,她简单把事情说了一遍,道:“沈侍郎是过来帮我解围的。”
  宁姝啊了一声,结结巴巴道:“那,那,我,是不是打,打扰郡主叙旧……”
  司鸿蔓眨了下眼睛,“之前也只见过一回。”
  宁姝安心了,她之前也和郡主见过一回,跟沈侍郎一样重要,现在郡主和她一起来三楼,说明她比沈侍郎更重要一点!
  她晃了晃脑袋,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今天也戴了郡主拍卖的首饰。”说完,想了想又道:“何三姑娘说得不对,其实那天叫价的人特别多,我好不容易才拍到一个。”
  司鸿蔓心道,可不是么,拍下来好在她面前耀武扬威一下嘛,可惜她又不是原主,不在意这个,以至于何清池没气着她,反倒把自己气着了。
  胡姬表演就在第三层,香风阵阵。
  月纱飞扬,中间的异域美人穿得格外清凉,手腕脚腕都缀着金铃,清脆的声音随着动作一波接一波的响起,热烈缠绵,犹如夏日的午后,带起一股汹涌的热浪。
  金樽中多是烈酒,几个公子哥喝晕了头,朝中间的高台抛了把金叶子,台上的胡姬顿时把金铃抖得更欢了。
  其中有个不知是不是想凑近摸一把,结果喝高了,站都站不稳,跌跌撞撞往高台中间去,半道被月纱绊了个跟头,爬起来后眯着一双小眼分辨了好半天,朝着另外的方向奔去,引得一帮人哄笑起来。
  司鸿蔓脸色一沉,拉着宁姝就要走,但她显然低估了对方想要和胡姬亲近的决心,见她们要走,猛地往前奔来。
  就在她要闪避不及时,一点寒芒闪过,一张花牌擦着对方的脸飞来,最后嗡的一声钉在旁边的圆柱上,血痕沿着对方的耳垂一直划到下巴,血瞬间溢了出来,铺满了对方小半张脸。
  司鸿蔓心底一惊,下意识的沿着花牌飞来的方向看去,一眼便看到了自己的那艘船,以及站在窗边的人。
  是谢惟渊!
  她第一反应就是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谢惟渊恢复了武功,反身几步走到柱子前,把花牌从圆柱上拔下来,借着衣袖的遮掩,单手折了两折,塞进香囊里,做完后,发现没人注意到,这才松了口气。
  宁姝还在茫然中,司鸿蔓带着她往下走时,她才慌里慌张的反应过来,脸色发白,身子还有些发抖,但愣是半点都没拖后腿,整个三层,谁也没注意到她们离开。
  一路下到一层,两人才喘着气停步。
  宁姝这会儿终于回过神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刚刚,刚刚——”
  司鸿蔓慢慢吐了口气,看着对方,接道:“刚刚咱们不在三层,什么都不知道。”
  宁姝愣怔了一瞬,不解的眨了几下眼睛,过了几息才反应过来,心中顿时腾起一股义气,坚定的点了点头:“嗯!”
  缓过来后,司鸿蔓本想问问宁姝要不要去她的游船上坐一坐,结果还没开口,就看见朝这边大步迈来的钟翊,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钟翊上回吃了一次瘪,现在还心有余悸,生怕司鸿蔓把他那点心思给倒出来,看见两人凑在一起,心里顿时慌得不行,软磨硬泡的把宁姝给哄走了。
  本来还想着要警告一句,被宁姝敲了下脑壳后,立刻乖得跟鹌鹑一样。
  司鸿蔓摆摆手,跟宁姝告别后,也打算回游船去,心里想着,刚才谢惟渊掷花牌的动作,不知道折枝她们看到没有,好在这回跟着上船的都是心腹,即便看到也没什么大碍。
  她脑袋里想着事,视线漫不经心的从人群中穿过,突然停在一处。
  是之前在主船上隔着窗户喊她过来的那位公子,对方跟沈宴风站在一起,正说着话,看起来十分相熟。
  司鸿蔓皱了皱眉,她上主船后便看到沈宴风了,当时那位公子就站在自己身侧,却没有打招呼,难道那时候没有注意到么?
  她只疑惑了一下,没怎么放在心上,轻轻巧巧的穿过人群准备回去。
  侧面的横版放下,她一抬眼,就看见谢惟渊站在对面,深色的衣服快要和夜色融为一体,却掩盖不住冷傲沉肃的五官。
  月下看人,更美三分,放在反派身上同样适合。
  司鸿蔓唇角微扬,弯了弯杏眼,朝对面跑去,在还差几步就要握住谢惟渊伸来的手时,主船像是撞上什么东西猛然一震,她脚下一崴,毫无防备的向侧面栽去,直直坠下了河。
  电光火石间福至心灵,就在落水的那一瞬,她想明白了沈宴风的事,然后才后知后觉的记起自己完全不会水。
  入春的河水透着寒气,司鸿蔓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汪寒潭中,冷意从四面八方袭来。
  衣襟上的绒毛沾了水,瞬间浸湿,她之前刚从主船的三层跑下来,小腿酸涩,胡乱的扑腾了两下就没了力气,水中的虚空感让她完全找不到着力点,踩空的无助以及灭顶的恐慌,在同一时间涌了上来。
  游船上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看不见郡主的身影了。
  司鸿蔓无力的踩了几下,便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往湖底沉去,清醒无比却什么都做不了,就在她深陷绝望时,被人拽住了手腕,旋即拦腰扣住。
  她陡然睁开眼睛,游船上的彩灯倒映在水中,照亮了一片深色,也让她看清了面前的人,她愣怔的念着对方的名字——谢惟渊,一串气泡从口中涌出,窒息感瞬间蔓延开。
  她本能的挣扎起来,小腿胡乱的蹬着,几次像是踩到了什么,又滑空,求生的欲望让她不顾一切的想要往上,却又不得章法。
  谢惟渊闷哼了一声,被踢到后差点儿控制不住对方,他扣在司鸿蔓腰间的手臂蓦然收紧,和衣抱住,摁在怀中,另一只手探到对方的后脑,轻缓有力的按住。
  此刻,两人在水中挨得极近,他清晰的看到对方眼里的恐慌无助,犹如散落的月光倾泻开来,心脏无端被捏紧,下一刻,冰凉的唇印了上去。
  司鸿蔓一瞬间睁大了眼睛,唇齿微张,被渡过一口清气,胸腔憋不住要爆炸的感觉终于得到了缓解,几息后,终于抵到湖面,从水中冒出。
  直到被带上游船,她仍未从刚才的落水中缓过神来,脸上是受惊之后的惶然,只能感觉到有人往她身上裹了一件大氅,然后被人拥护着进了船舱坐下,怀里被塞进了一个手炉。
  冰凉的手指在触到一片热烘烘的暖意后,才渐渐恢复了知觉,从指尖到一点点往上蔓延,她回过神来时,猛然呛出一点湖水。
  折枝心下一惊,这会儿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快,去主船请大夫过来!”
  被斜边一只手拦住,“不用,我来。”
  司鸿蔓迷茫的抬起头,感觉被一道熟悉的气息拢在其中,后脊的穴道被快速点过,她控住不住的又吐出一点湖水来,而后呼吸终于恢复了顺畅。
  “咳,咳咳咳!”
  “郡主!”
  “郡主,您怎么样?”
  司鸿蔓又咳了两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她本想说话,只是一开口就感到喉间发颤,抖得不成样子,连身子都细细颤了起来。
  她浑身发软,无力的靠在软垫上,手指微微蜷起,缩着被烫红的指尖,仰头望向站在她手边的人,对方和她一样浑身湿透,长发散开,水珠顺着发梢滑落,愈发衬得眉目如刀。
  她动了动,拽住谢惟渊的衣袖,想让他去换一身衣物,她好不容易才把对方养好的,不能再受伤。
  谢惟渊的视线垂落,司鸿蔓原本红润的脸色苍白一片,眼眶红着,眼中泪光盈盈,纤长的睫毛因为落水湿漉漉的粘在一起,像是躲避不及浸透春雨的兔子,正可怜无措的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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