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她动作利索,即使端着热水动作也很稳,手上和脚步均是不见一丝颤抖。
清澈的茶水从壶嘴倒出,白色的热气一瞬间就四散着向上飘去,热腾腾地扑在人脸上,熏出淡淡的红色。同时,一股若有若无的苦味却兀自在空气中蔓延。
吕英见状,只是垂下眼眸:“我这并没有什么好东西能招待秦王爷和四皇子殿下的,还请两位大人恕罪。”
楚黎非摇头:“无妨。”他的视线状似在屋子中随意打量,可最后都会落回到吕英身上。因此吕英的一举一动,就连细微的表情变化,在他眼中都是格外清晰。
吕英将手覆上茶杯,她的十指通红,指尖却是微微发白,甚至还有发紫的迹象,看起来是冷极了。茶杯的材质并不好,并不能很好地隔绝滚水烫人的温度,可吕英还是牢牢地抓着,仿佛已经失去了对温度的判断,试图从中多汲取一些温暖。
她的眼眸微垂,视线涣散,并不知在看什么。
清澈的茶水颜色微黄,一节茶梗漂浮在水面上引起淡淡的波纹。吕英低着头,很轻易地就能看见自己的脸在茶水中的倒影,枯瘦、蜡黄,眼角垂着,没有一丝光彩。
这还真的是她吗?
这还是她认识的吕英吗?
茶梗轻轻地搅动着茶水,泛起层层涟漪,一瞬间,她仿佛看见拉过去的自己。
曾几何时,她穿着鲜红的嫁衣,满心雀跃,少女的欣喜飞上眉梢,怎么也压不住。白里透红的好皮肤,就连站在她身后送她出嫁的母亲都不住地夸赞。
可如今这一切,却都已经褪了色,泛了黄,似乎离她很是遥远。
吕英眨了眨眼,竟是恍如隔世。
她捏住杯子的手不禁更加用力,水面轻晃,记忆中的母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脸色晦暗不明的小春。
大抵是光线不好,吕英有这么一瞬间在茶水的水面上,看见了小春那一闪而过的狞笑。
她不顾茶水的温度,喝了一口水才终于平复下心中的激荡与不安。或许还有微弱的希冀。
因为紧张,心脏处传来阵阵麻痹的感觉,可越来越快的心跳让她愈发无法忽视心底的声音。
她在犹豫。
眼前的两个人是她目前为止,能接触到的权利巅峰了。如果她将一切都说出来的话,事情是否会迎来转机?
可是……她真的还能承担“说出来”的代价吗?
这两人是否值得她的信任?
而且,被“真相”所伤害得最深的人,已经再也听不见它被公之于众的声音了。
这一切,是否还有意义?
见吕英神思不定,楚黎非一个视线朝小春看去,对方赶忙低头出了屋子。
门被关上,屋子里又只剩下了三人。
楚黎非斟酌着语气:“你可否清楚齐福的大额支出去了哪?”
同时,他以指为笔,就着茶水,在桌面上一笔一划写下了他真正的问题——虹光阁。
他也暗中向吕英透露,他已经知道了小春有问题。
吕英看到这些,眸中不断闪烁,每每想要鼓起勇气,可嗓子却好像灌了铅一样,说不出一句话。
她浑身不断地冒着冷汗,心脏的跳动也越来越快,声音也越来越清晰,如鼓声一般,顺着骨血传递,仿佛在她耳边炸开。垂在桌子底下的手也紧紧握拳,忍不住地颤抖。
“我……”她颤抖着声音,终是吐出了一个字。
“我……”吕英不断地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可每每只说了一个字,便没了下文。
她知道这或许是最后的机会了,可她仿佛早已失去了开口说话的勇气。
“我……不知道。”
说出这话的同时,她的右手紧紧握住了茶杯,仿佛有天大的仇怨一般。可她眸中原本闪出的微弱光亮,却像蝴蝶振翅一般逐渐消失,同时仿佛抽空了她所有的力气。
楚黎非心下摇了摇头。吕英不愿说出实情,他也无法。
可正当他准备换个方法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小春的叫喊:“等一下,你们是谁?你们不能抓我!”
第57章
屋内三人听到门外传来的动静, 皆是下意识地抬头向外望去。
门外双方陷入僵持,而小春在挣扎的时候意外将原本紧闭的房门给重新撞开,楚黎非这才看清另一伙人身上的穿着打扮,他们明显是衙门的人。
钱铭来了?
正当楚黎非这般想着的时候, 一道熟悉的身影步入他的眼帘。
正是钱铭。
他挥挥手, 示意属下将小春带下去。
小春不明所以, 原本还正欲辩解一番,没想到钱铭的一个属下眼疾手快,不知从哪找来一块布条就这么塞到她的嘴里, 叫她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呜”声。
她被押走的时候眼睛瞪得老大,充斥着惶恐与怨毒, 视线死死地穿过楚黎非几人, 牢牢地盯在吕英身上,让后者下意思地瑟缩起来。
院子里重新恢复了清净。
钱铭这才匆忙跪下向楚黎非与陆墨辰告罪。
他的迟来实属事出有因。
昨夜, 他刚回到京城, 还来不及休整一番, 就听到属下来报,说是齐福在狱中自尽了。
钱铭大惊, 心想这怎么可能。然后当即顾不上其他,匆匆赶到牢房一看, 接过正如属下所说,地上赫然躺着一具尸体。
钱铭吩咐人打开牢房的铁门, 走上前去亲自瞧了一眼,没有错,死者正是齐福。
只见他脸色发白,唇色明显发紫, 全身已经变得僵硬,看起来死了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什么时候发现的?”他的手在齐福身上一寸寸摸过去,细细查看,仔细检查其死因。
向他报告齐福死因的那名狱卒在思索片刻后便答道:“回大人的话,是小人在例行巡逻的时候发现的,约莫是亥时发现的。”
狱中为了确保犯人的情况,会安排固定的巡视,每天早晚各一次。
也就是说,齐福死亡的时间段——正是他离开京城,抽身去调查吕英父母意外身亡的时间段。
可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
秦王爷、四皇子、他的几个亲信、还有……刑部尚书——张卿济。
是巧合还是刻意?
钱铭紧紧眯起眼睛:“今天可还有别的什么人来过这?”
“别人?”那狱卒被问得一愣,仔细思考一番后摇摇头,“没有,今天没有外人进来过。”
没有外人……
钱铭迅速从狱卒的话中捕捉到了这四个关键字,留在唇齿中反复咀嚼。
齐福的状态明显是毒发身亡,和他曾经见过的不少因毒而死的尸体一模一样。
可问题来了——毒从哪里来?
要知道,每一名犯人在入狱前,都会有专门的人来仔细搜身,确保不会私藏什么危险的东西,连牙齿缝都不放过,为的就是确保他们不会伤到别人和自己。
可如今,齐福偏偏就这么死在了狱中。
钱铭刚刚已经自己检查了一遍齐福全身,身上并没有什么外伤的痕迹,看起来生前并没有与人发生颤抖或是争执,的确像是自尽的模样。
他呼出口浊气,站起身,活动了一番发麻的双腿,然后才吩咐身后站着的狱卒去把仵作叫来。
这也是为了确保没有什么细节遗漏,毕竟他也不是专业验尸的。
钱铭接着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随后打了个哈欠。
正在这时,一阵凉风拂过钱铭的面庞,似乎吹散了他的困意。
钱铭侧目望去。
一束清浅的月光顺着小小的窗户斜斜打入,随后被铁栏杆所阻断,分成细小的三股,光影交错间,细小的尘埃在空中不断沉浮。
而光影的尽头,是脏污的地板与墙壁交界处,附近还铺着薄薄一层,但充斥着阴冷潮湿气息的稻草垫。
突然,钱铭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刚刚那是什么?他没有看错吧?
钱铭不死心地,睁大了双眼重新看过去,只见一抹白色在墙壁与地板的罅隙间悄然盛开,与周围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钱铭走近一看,是一朵不知名的野花。
但这已属难得。
狱中环境常年阴暗、冰冷,是最不利于花朵生长的。可即便如此,这朵小白花还是顽强地破开土壤,于月光下绽放,尽管它并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甚至不一定有人能看见它。
钱铭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春天似乎来了。
在这春寒料峭之际,钱铭的心头却还阴沉沉地压着一片乌云——
那些蒙冤之人,还能等来属于他们的春天吗?还能等来柳暗花明的那一天吗?
时间不多了……
子时已过,余下的时间已不足一日……
钱铭垂下头,不由叹了口气。
顺着视线,他发现齐福尸体的右手手指竟然就这么指着自己。
不对,是自己身后的这朵野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