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关尧十分钟之内心情大起大落数次,眼下连追问的欲望都丧失了,他机械地回答:“咱食堂做饭的老婶儿天天跟打死卖盐的一样,那菜齁咸。”
郁春明笑了一下:“这不是你嚷嚷着让人家给你开小灶的时候了?”
关尧轻哼一声,把素烩汤往郁春明面前推了推:“给这个,这是昨天王队长点的菜,今天分局食堂就安排上了。”
郁春明挑了挑眉,没对王臻自来熟的水平发表评价,他端起饭盒尝了一口汤:“师娘做这个做得好,我刚入职那会儿,王队经常给我们带。”
“后来呢?后来咋没了?”关尧问道。
“后来,”郁春明一笑,露出了几分幸灾乐祸,“后来,师娘跟他离婚了。”
王臻不是郁镇山,此人如今正坐镇扎木儿市分局呢,底下没谁敢发表他的闲言碎语,因而人都来一天多了,关尧对于他的了解仍只局限于曾经听说的“都市神话”。
郁春明一眼看出了关尧的好奇,他非常善解人意地继续往下道:“师娘人挺好的,但你要知道,没有哪个女人能忍受得了这种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六天都不着家的丈夫。所以后来就离了,离了之后,他也没再找。”
关尧摸了摸鼻尖,神使鬼差地说了句:“也是,所以有的时候还是内部消化好。”
郁春明捏着筷子的手一凝:“这是关警官这么多年谈完老师谈医生,结果一个都没成后得出的结论吗?”
关尧不知郁春明是怎么把话拐到自己身上了,他含糊其辞起来:“我工作又没有你们松兰市局刑侦队那么忙,要不是今年扎木儿闹了个大案,这会儿我们都要开始窝冬了。”
“等你以后去松兰市局刑侦队了,你不就忙起来了?”郁春明说道。
关尧脸一绷:“我说我要去了吗?你三天两头点我。”
郁春明存心不长眼色:“去呗,去了没准就把个人问题解决了,让王队长给你介绍一个,他都撮合成好几对了。”
关尧脱口就道:“你和韩忱也是他撮合成的呗?”
这话一出,两人都不吱声了,一个比一个安静,整间屋子,只剩吃饭咀嚼饭菜的声音,郁春明和关尧非常有默契地谁也不往下讲了。
最后,还是关宁的电话打断了这片尴尬的沉默。她今日刚在培训基地安顿下来,过了这夜就得上交手机。于是,从前只在要生活费时能想起自己老舅的关宁难得良心发现一次,给关尧拨来了一个电话。
关尧惊喜万分,直到挂了电话,眼角眉梢上都还带着笑。
郁春明却在这时突然道:“关宁是不是和她妈妈长得很像?”
关尧一怔:“你咋知道?”
郁春明冲摆在客厅的关娜遗照抬了抬下巴:“那不是吗?”
说实话,单看这张照片完全看不出来,一是因为老照片失真,二是因为关宁生得更加圆润一些,若非见过关娜本人,很难有人会认出两人之间的相像来。
可郁春明却道:“关宁的眼睛很像她妈妈,尤其是眼尾,都往上挑。”
因为这双眼睛,关娜儿时的绰号就是“小狐狸”,林场大院里的小孩没少这么叫她。关尧奶奶迷信,觉得这绰号“冒犯了”仙家,所以时常嘱咐关尧,盯紧了那帮孩子千万别乱喊。
至于关宁,因为她那张圆圆的脸,所以眼尾上挑得再厉害都不会显得太突兀,从小到大,除了关尧,还从未有人觉得她像关娜。
因此,当他听到郁春明这么讲,心底登时一咯噔。
“你是咋看出来的?”关尧冲口就问。
郁春明一脸泰然:“这多明显,咋会看不出来?别人看不出来也就算了,我还能看不出来吗?”
关尧严肃又紧张地盯着他:“你比别人多长了一只眼睛?”
“啥叫多长了一只眼睛?”郁春明乐了,“我这是刑事侦查的基本技能,再模糊的监控,放到真人面前,我都能一眼认出来,更别提你家这照片了。也就是我没画画天赋,不然当初起码得去学个侧写。”
关尧缓慢地松了口气。
也对,也对,郁春明的每一个回答都是这样的严丝合缝,所以,又有哪里不对呢?
第42章
这日,关尧直到躺在床上,盯着头顶那块掉了皮的墙皮出神,都仍在不断反复回想白天自己听到、看到的一切。所有的猜测、怀疑环绕着他,让他根本无法有一时半刻的宁静。
而有些念头一旦产生,那便会立刻落地生根,随即长成参天巨树。
关尧回想起,江心虽然长得又黑又瘦,但他确实和郁春明一样,鼻梁高挺,睫毛纤长。关尧又回想起,江心不止和郁春明一样不爱吃鸡蛋柿子,还和郁春明一样不喜欢黄桃罐头,他小时候从不碰那玩意儿。
再进而,关尧忽然记起,门口的面馆老板娘就曾说过,郁春明长得和他对门的邻居江敏有那么三分像。
三分像……
关尧倏地从床上坐起身,他试图证明什么,可旋即又否认了什么。
——如果郁春明就是江心,那他为什么看起来早已把自己抛之脑后了?
笃笃笃!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关尧的胡思乱想,郁春明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你家淋浴咋回事?我来回拧了半天,还是只出凉水。”
关尧一骨碌爬起身:“你多等会儿,天冷了得先放水才能……”
话说了一半,关尧忽地卡住了,因为他刚一打开门,双眼就正对上了只穿着裤子,上半身搭着条毛巾的郁春明。
“你,你咋不穿衣服?”他结巴道。
郁春明也很奇怪:“我要洗澡,为啥穿着衣服?我人都脱光了,结果你家淋浴不管用。”
关尧强迫自己不去盯着他胸口和后背上那数道深深浅浅的伤疤看,可双眼却又控制不住地往上瞟。好在是走廊里光线昏暗,郁春明并没有注意到关尧这来回摇摆的目光。
“拿个桶在喷头底下接着,这水得放个五、六分钟才能热,你去穿件衣服,咳,小心着凉。”关尧闷声说道。
郁春明满不在乎:“你家暖气足,我不冷。”
说着话,他便当着关尧的面,摘掉了搭在肩膀上的毛巾,露出了一双支棱又漂亮的蝴蝶骨。
关尧不自觉地喉结一滚。
他明明是给郁春明换过衣服的,而且还不止一次。可换衣服时,他心无旁骛,没有任何不该有的杂念,更没有丝毫尴尬。
毕竟大家都是老爷们儿,换个衣服怎么了?出去上大澡堂子洗个澡,不都是赤裸相见?当初给李小田、方旺搓背的时候也没这模样,为什么偏偏现在对着郁春明半裸的上身,自己会莫名起了一身燥热?关尧的脑子已成一团浆糊,什么答案都想不出。
他盯着郁春明薄薄的肩膀和劲瘦的腰身,忽然很想把自己滚烫的掌心贴上去。
郁春明看似毫无察觉,他拎着水桶,摆弄着淋浴喷头,时不时弯下腰,时不时直起身,而动作之间,包裹着修长骨骼的皮肉就这么赤条条地展现在关尧眼前,让他从上到下都腾起了一股无名火。
“诶,热了。”郁春明忽然笑着说。
关尧瞬间神魂归位,他迅速移开视线,转身要走,谁知已被不知不觉审视了许久的人在这时叫住了他。
“等下,帮我个忙。”郁春明说道。
关尧身形一僵,刚要开口,就被人当头丢来了什么东西。
“把我裤子带出去,你们家这卫生间实在太小了,连个挂衣服的地方都没有。”郁春明说道。
关尧一动不动地掂着那条裤子,赶在眼睛不受控制地往下看前,几乎是夺门而出。
等回到房间里,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面红耳赤,胸口狂跳。
关尧活了三十多年,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什么叫神迷意乱,什么叫心猿意马,他深吸了好几口气,也没能将自己从刚刚那间狭小逼仄又氤氲着热水水汽的小小卫生间中抽离出来。
不仅如此,这个企图在短时间内就平复心绪的人很快又发现了新一件崩溃的事情。
——他起反应了。
“关尧?”十五分钟后,郁春明洗完澡,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去敲卫生间对面的门,可等了半晌,也没等到人家应声。
“睡着了?”郁春明疑惑道。
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可门缝下分明还透着光,他奇怪地看了半天,最后转身回了屋。
少顷后,浅浅的被料摩擦声从方才静得好似一个人都没的房间里传出,紧接着,有发闷的呼吸响起。
咕咚!床头的水杯被关尧撞掉了地上。
此后几天,两人很少再长时间地打过照面,一来因为有人问心有愧,二来也是因为,自从王臻来了扎木儿后,专案组一切事务加速运转,关尧别说回家了,他连阖眼睡一觉的时间都很少,自然也没空去操心那个让他方寸大乱的人。
至于郁春明,他先是停职反思了三天,而后又在督查跟前被训了三天,直到第二周周一早晨的工作总结会上念完检讨,之前犯的错误才算是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