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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关尧略有些好奇:“是因为案子的事儿吗?”
  王臻虚弱地点了点头:“算是吧。”
  “算是?”关尧重复了一遍。
  什么叫算是?
  这边王臻接着软磨硬泡郁春明,他说道:“徒儿啊,我都把你当祖宗供起来了,你是有多恨我,才会出此下策,让我去当郁副厅长的眼中钉的?”
  郁春明的眼神有些躲闪:“抱歉,审讯艾华之前,我也不是很清楚。”
  “你不清楚……”王臻欲哭无泪,“你不清楚就让你师父我去送死?徒儿,你这是要杀师证道吗?”
  郁春明也诧异了起来:“不能吧……郁副厅长心眼儿这么小吗?会因为你打听他的私事就……就处分你?”
  王臻一把抓住了郁春明的手:“虽然郁副厅长不是那样的人,但我的身心都为此受到了重创,所以你得好好补偿补偿我。”
  话终于说到了正地上,郁春明立刻抽开了手,面无表情道:“我这瓶水挂完了,让护士来拔针吧,我要回家了。”
  “哎!”王臻一把拽住了试图起身的郁春明,“不行,你必须得答应我一件事,作为对我的补偿。”
  郁春明试图向关尧求救。
  但关尧这位百分百的正人君子此时却犯起了蔫坏,他笑了笑,说道:“王队好歹是你师父呢,有啥不能答应的?”
  “不是,他这就是无理取闹……”
  “啥叫无理取闹?”王臻登时正色,“啥叫无理取闹?我挨了郁副厅长一上午的骂,你说我这是无理取闹!”
  郁春明被他折磨得又开始头疼,只好胡乱答应了:“行行行,你有啥事儿先撒开手再说,少在这儿……为老不尊的。”
  王臻一听郁春明松口了,当即手一放,端正地站好了:“春明,你得原谅我去年对你说的那些话。”
  “我原谅你。”郁春明想也没想,就回答道。
  王臻一愣,有些难以置信:“你原谅我了?”
  “对啊,我原谅你了。”郁春明说道。
  王臻看了看关尧,又看了看自己的好徒儿:“你真的原谅我了?”
  “我真的原谅你了。”郁春明不厌其烦地回答。
  王臻还是不敢信,他拉过关尧,指着关尧道:“关警官作证,你可不许反悔。”
  郁春明一点头:“行,关警官作证,我不会反悔。”
  王臻瞬间长舒了一口气。
  等他走了,关尧重新坐下,这才试探着开口道:“你之前……是在为啥事儿一直不原谅王队?”
  郁春明摆弄着贴在自己手背上的胶布,心不在焉地回答:“小事儿,我犯了错,他骂我的时候说了句难听话。”
  “小事儿?”关尧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郁春明见到这副神情,忽然笑了一下:“我记得,关警官一向不爱打听别人的私事,咋到了我这儿,就成天问东问西呢?”
  “我……”关尧的话卡在了嗓子眼。
  是啊,他从不喜欢打听别人的私事,当然,这是建立在他也不喜欢别人打听他的私事的基础上。
  关尧早就给自己的生活划了一条清晰的界限,这头是他自己,那头是热热闹闹的别人,谁也别想走近他,他也懒得去掺和别人的事。
  所以,也只有像舒文和李小田这样与他相处了一、二十年的朋友,才能有机会一窥他的内心,才能有资格问一问他的私事,而关尧自己呢?在遇到郁春明前,他好像谁都不好奇。
  没人会觉得,一向大大方方、笑脸迎人的关尧,实际上是个疏离、冷漠又封闭的人。
  但郁春明却一眼看了出来。
  他揶揄着笑道:“关警官是不是还想知道,我和韩忱是咋在一起的,又是咋分手的,我和我师父王臻到底有啥矛盾?”
  “没有,我就是……”
  “就是随口一问。”郁春明接道,“但每当别人说起我的过去时,你都会支着耳朵听,关尧,你不对劲。”
  关尧,你不对劲。
  这话宛如穿耳魔音,顷刻间就击透了关尧的内心,他恍然初醒、大梦方觉,并终于缓慢地、迟钝地意识到了,他,很不对劲。
  这不对劲在哪里?
  在对于郁春明的过分关注上,在眼睛和心都始终停留在郁春明上,在他从前像个初中男生一样自以为是地讨厌郁春明上。
  关尧忽然很想问一问老天爷,他这么一个波澜不惊、平淡如水的人,在这些年里,有如此浓墨重彩地讨厌过谁、关注过谁吗?
  一个也没有,而郁春明,是第一个。
  护士来拔针了,两人的对话告一段落。郁春明在关尧沉默的注视下,吃完了饭,又吃完了药。
  他像个没事人一样捡了件关尧的棉服穿上,然后又像个没事人一样说道:“我的事,只要你开口问,我就一定会回答。所以,你想知道啥,不用憋在心里。”
  关尧没说话,他的掌心攥着几颗奶糖。
  “我再去看一眼艾华就走,你不用担心我,今晚不该我值班,我会回家的。”郁春明冲他摆了摆手。
  林场派出所二楼办公室的顶灯有些老化了,总是时不时闪烁几下,晃得人眼睛生疼。
  关尧坐在沙发上,不自觉地将掌心贴在了郁春明盖过的毛毯上——表面似乎还残留着那人的体温和味道。他深吸了一口气,忽然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
  有一个答案已从心底浮出,但关尧却不敢就此承认,他开始害怕,开始逃避,开始进退维谷、左右不定。
  谁能想到呢?谁能想到不过是一个郁春明,就让一向坚毅勇敢的关队长突然变得懦弱了起来。
  郁春明倒是坦然,他走下楼,迎着韩忱直勾勾的目光看了过去:“艾华呢?移送看守所了吗?”
  “还没,马上移。”韩忱回答。
  郁春明一点头,转身就要往审讯室走。
  韩忱却一把拉住了他:“你知不知道关尧今天当着全所人的面,把你抱上了楼?”
  郁春明眉梢微挑:“是吗?”
  韩忱紧紧地盯着他:“你真的和关尧好上了吗?”
  “真的假的跟你又有啥关系?”郁春明挥开了韩忱的手,“别拽我,给我拽得脑袋晕。”
  韩忱却不管不顾地抓住他肩膀,直接把人拉到了自己身前:“春明,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你再给我……”
  “王队长,”郁春明没有回应韩忱近乎发疯的哀求,他伸了伸头,看向韩忱身后,“王队长,把你徒弟领走。”
  躲在拐角处的王臻眨了眨眼睛,又清了清嗓子,他本想作壁上观,没料到郁春明实在是视力太好,一眼就发现了躲在角落的自己,因此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拉开了韩忱抓着郁春明的手:“撕巴啥呢搁这儿,你要给晚上饭结账?走走走,专案组一堆事儿呢。”
  韩忱红着眼睛,后退了几步,满脸不甘。
  郁春明悠悠道:“别难过,我没和关尧好上呢,因为……我目前还在追求中。”
  说完,他冲韩忱一笑。
  这话不算实话,但说出口后却让郁春明兀自乐了半天,他插着兜,溜溜达达地刷开了执法办案区的门,并给正苦大仇深坐在审讯椅上的艾华露出了一个颇为亲和的笑容。
  “今天下午走得急,有个事情忘记问你了。”郁春明招手叫来了孟长青,“帮我记口供。”
  艾华有些疑惑:“警察同志,您还有啥问题没问?”
  郁春明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他问道:“你是啥血型?”
  “血型?”艾华一诧。
  “血型?”二十三年前的某一日,如今的省厅副厅长,曾经的松兰市局刑侦支队副队长郁镇山,正站在他家门口的大台阶上,看着那个躲在江敏身后的男孩。
  “对,血型,”江敏拎着江心的后衣领,把这个枯瘦、黝黑的男孩按到了郁镇山的面前,“他和你都是a型血,我是o型,这是你的孩子。”
  郁镇山仍维持着该有的礼数,他回答:“江敏,你不要跟我开这种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江敏仰起头,用她那双仍旧很漂亮但已不再明亮的眼睛注视着郁镇山,“他是九年前三月份生的,你算一算,我是在啥时候怀上的这个孩子。”
  郁镇山皱起了眉。
  江敏捏着江心的肩膀,把他往前一推:“你自己讲,你的生日是啥时候。”
  江心抿着嘴不说话,因为,他清晰地记得,就在自己被江敏领上火车的当天晚上,一个身穿老式军绿色制服的男人收了江敏二十块钱,并答应将他的生日由7月17日改为3月5日。
  所以,他现在该回答哪一个?
  如果时间能重来,郁春明一定不会选择在那时沉默,他会大声说出真相,然后任由江敏气急败坏地暴揍自己一顿,最后如愿以偿地回到扎木儿,继续做关尧的弟弟。
  可惜时间没有如果,二十三年前的江心只会瞪着眼睛,怯生生地看着郁镇山,看着这个即将在他生命里扮演“父亲”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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