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不是二厂的?”王臻并不认同。
毕竟,在扎木儿这个小城,往上一辈,几乎都是幺零三林场下属木业二厂的老职工,就算不是直属单位的,也是子弟学校、附属医院的,更何况,能和钱国伟、徐文以及艾华这三个二厂子弟扯上关系的,除了二厂自己人,还能有谁?
“这两天在医院,我重新核实了一下9·24大火中失踪的那12个人,包括钱国伟他们仨在内,其中还有两位比较可疑,我已经托我们所的副所长舒文和王尊去走访调查了。”关尧一顿,“但我觉得能获得有用线索的希望不大。”
王臻没再接话,他已开着车拐下了绕城高速,天运冶金厂快到了。
“诶,昨天忘问你了,你们所的那个小孩,叫孟,孟啥来着的,找到了吗?”等驶入道路狭窄的城乡接合部,王臻扭头问道。
“叫孟长青,”关尧掐了掐眉心,回答,“没找到,但李小田他们在雪地上发现的那滩血迹……昨天确认属于他了。”
王臻面色微凝,一时欲言又止。
从孟长青失踪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四天,最佳搜救时间早已不再,金阿林山中又白雪皑皑,什么人能在那样的环境下生存四天?就算是小孟这样自小长在山里的孩子,也不可能有本领逃出生天,况且,目前已确认那滩血迹属于他了。
怕是凶多吉少,所有人的心里都抱着同样的念头。
“他是你徒弟?”王臻问道。
关尧点了点头。
“徒弟都不让人省心啊……”王臻感慨。
“长青肯定还活着。”关尧却这样说。
王臻不是扫兴的人,他立刻接道:“对,那孩子机灵,肯定还活着。”
这话令关尧眼角一动,鼻尖隐隐发酸,他呼了口气,低声说:“这不是我在盲目乐观,而是……我在欺骗春明相信长青还活着前,起码得先说服我自己。”
王臻不说话了。
两年前孟长青被分到林场派出所的时候尚未毕业,那张圆圆的脸上还挂着婴儿肥,谁见了都想掐一把——除了关尧,因此孟长青毅然决然地做了他徒弟。
一晃两年过去,这小孩还是刚来时的莽撞样儿,婴儿肥也褪去不少,但人呢?人又去了哪里?
“到了!”王臻的声音打断了关尧的回忆,天运冶金厂到了。
这地方偏僻,就连旁边的城中村里都没有多少人,只剩远处那座大灰烟囱还在“噗噗”地冒着黑烟。属地派出所的所长已经站在路口等很久了,他看见两人,急忙迎上前。
“老王,你们好你们好。”观文镇派出所所长刘赢热情地说道。
王臻一指他,向关尧介绍:“我当年警专的老同学,不求上进,在这儿养老。”
刘赢看起来脾气很好,他笑着回答:“我不求上进,所以家庭美满,你太上进,所以孤家寡人。”
这话说得王臻立刻收起了刚咧开的嘴角。
刘赢倒是兴致勃勃,他打量起关尧来:“这是你新收的徒弟吗?以前没见过啊。那个长得漂亮的呢,咋没来?”
王臻低咳一声:“春明看家,这位是扎木儿林场派出所的小关警官,不是我徒弟,被借调到了专案组协同查案。”
“幸会幸会。”刘赢乐呵呵地说。
“走吧,”王臻一挥手,“咱们进去看看。”
观文镇派出所的几个警员已经把冶金厂检查了一个遍,并将相关人员带到了行政办公室中。
王臻站在窗户口往下张望:“你们这儿的效益……不咋地啊。”
副厂长是个油光满面的中年男人,他让了一圈烟,没人抽,最后自己讪讪地说道:“早前儿咱们厂是桦城建投底下的附属单位,后来都改革,改革改革……就把厂子给改革出去了。刚开始私有化的时候效益还行,这几年重组转手了好几次,就越来越差劲了。这不,没准儿再过两年,都得宣告破产了。”
“转手了几次啊?”王臻问道。
“一共四次。”正在翻看资料的关尧替副厂长回答,“十八年前,先是建投卖给了外资,然后北方科工回购,王新生从科工手里买走了他们旗下的整个冶炼公司,但是后来,其中的一部分被重新收归国有,给了有色冶炼,剩下的就是在桦城的这座边缘化冶金厂了。”
“是没给私人剩下点好玩意儿。”王臻打趣道。
关尧不解:“这个王新生还挺有钱,也没见他有啥下海经商的履历,咋能一口气买下整个冶炼公司呢?”
王臻听到这话也皱起了眉,但年代久远,不通信息网络的过去实在难以考据,当初王新生是借着哪股春风获得了大额财富都不好说,这钱来得是否合法、走的途径是否合规,哪怕倒追二十年,也难以查出。
关尧摇了摇头,放下资料,转而问道:“你见过王新生吗?”
“我?”副厂长被关尧的目光盯得一哆嗦,他急忙回答,“我见过几次,警察同志,我确实见过几次王厂长,但不是很熟悉,我和小薇姐打交道多。”
“杨小薇?”关尧一抬眉。
“对对。”这膀大肚圆的副厂长夹着皮包,谄媚一笑,“警察同志,不会是小薇姐出啥事儿了吧?”
“啥事儿也没,”王臻呛道,“少瞎打听。”
说完,他又问:“那你认不认识一个叫……何望的人?”
“何望?”副厂长的神色更茫然了,“不认识,也没听说过。”
“方典呢?就是你们小薇姐的前男友。”王臻继续问道。
“方典我知道,”副厂长这回点起了头,“听小薇姐说过,但我没见过,只知道他跟小薇姐谈了几年恋爱,还,还生了一个小孩儿。”
就这些了,除此之外,这里的人基本一问三不知,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打听不出来。
关尧倒是多了个心眼,他提道:“那葛小培呢?你们这儿有没有人知道葛小培?”
“葛小培?”副厂长仍旧一脸迷茫。
然而这时,后面有个工头叫道:“我认识葛小培!大概十年前那会儿,他在厂子里打过工,正好搁我底下干活,但手脚不干净,偷车间的东西,后来被主任开除了。”
这句话让关尧和王臻瞬间振奋了起来,王臻赶忙招手:“来来来,这位同志,你来前面坐。”
据这个工头讲,葛小培的确是扎木儿人,八年前曾来桦城打工,并辗转了多个工地、工厂,最后来到了天运冶金。
刚来厂子的时候,葛小培还算踏实肯干,但没过仨月,就开始展露本性,先是偷奸耍滑,然后就是偷鸡摸狗,最后没办法了,车间主任只能把他开除。
“其实他人还行,”工头说道,“但就是跟他那老乡沾上了赌,一来二去的,不可自拔了。”
“老乡?”记笔录的关尧抬起头问道,“你们这厂子里,扎木儿人不少?”
“也不算不少,是正好那段时间有一个,叫,叫啥来着我……”工头说到这,忽然一卡壳,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副厂长那边,关尧敏锐地发现,这人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讲了什么不该讲的话。
就听他支支吾吾地接着说:“我不记得具体叫啥了,就记得他是跟葛小培一批进来的,不在我们车间,但因为葛小培跟他玩得好,我才知道他也是扎木儿的。”
“那这人长啥样呢?”关尧又问。
工头回答:“长得,长得,有点发阴。”
“长得有点发阴?身高和身形呢?”关尧还想继续往深了问。
王臻却一把按下他,然后笑眯眯道:“同志,你再说说,那个葛小培被开除之后干啥了?”
“开除之后……”工头想了想,回答,“被开除之后,他就不搁这儿干了呗。后来去桦城市里的酒吧当过酒保、跑过车……这都是我听别人说的。哦对,去年他还在那边村里的网吧打过工。”
“这样……”王臻沉吟了一下,继续道,“那葛小培的老乡,现在还搁咱们厂里干活吗?”
“早走啦,”工头先是结巴了一下,而后又故作大大方方地说,“人家技术好,被国企挖走干外包去了。”
“国企?哪个国企?”关尧问道。
“就那……有色冶炼呗,重收国有的时候,他们,他们挖走了不少人。”工头说道。
“有色冶炼,”关尧看向王臻,“你知道扎木儿有谁在有色冶炼工作吗?”
“谁?”王臻正盯着那边挤眉弄眼的副厂长,他心不在焉地回了句,“你认识?”
“我还真认识,”关尧冷声道,“李英的儿子,李且。”
李英的儿子李且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了,至少李英本人是这样说的。
站在千金坪这座破落小村儿的门口,韩忱看着手中的笔录,忍不住叹了口气:“关尧为啥一直觉得他有问题?都查了三遍了,他到底哪儿有问题?”
那菲站在一旁,不出一声。
“回去吧,”韩忱烦躁地拨了拨额前碎发,“春明出事之后,专案组都慌了神,你也一直三心二意的,我看,咱们可别都在这儿耗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