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没错,按理说命大的钱国伟在差点被人噶腰子之后,成功“因祸得福”摇身一变成了何望,就该安守本分,只要自己不说,没人会清楚“清清白白”的他会是已经在大火中“失踪”的钱国伟。
而徐文,不论这人是用何种方式成为了王新生,都不会想再与已经结了怨的钱国伟打交道,可两位后来却重新捆绑一处,并在去年四月和今年十月争相偷渡出国。
还有艾华,何望又是怎么找上了他?这俩人在三十几年中是否还有其他联系?
问题很难,谁也想不通,关尧叹了口气,拿过郁春明一直端在手里的毛巾,亲自给他擦了把脸,然后又翻出剃须刀:“杨小薇还说,王新生脱手厂子的时候很急,看上去跟火燎屁股了似的,当时她没想太多,后来寻思起来确实奇怪,毕竟那会儿厂子虽然亏空,但比现在好多了,低价卖出不值当。”
“所以王新生确实参与了李光来主导的制毒案,并且对此惴惴不安。”郁春明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关尧的“剃须服务”,他继续说道,“不过这事儿……何望,也就是据说很痛恨王新生的钱国伟大概不清楚,不然,我想他应该不会上去横插一脚。”
关尧笑道:“说得是,来,先把下巴抬一抬。”
郁春明听话照办。
“其实,三人之间藕断丝连的关系也很好理解,毕竟……”关尧手上动作不停,嘴里也情不自禁地说出了自己始终盘旋在脑中的那个猜想,“毕竟,江敏还活着呢。”
郁春明身形一滞。
江敏还活着,因此这个曾被他们三人深深伤害过的女子也成为了他们三人彼此之间唯一的羁绊。
白山雪梅,三十三年前舞台上的李红歌,三十三年后通信记录中的暗号。她像道影子,一旦出现,再回看过去,似乎每一个角落,都有她挥之不去的痕迹。
郁春明的心狂跳了起来,他不敢往深处想,更不敢细思关尧到底在暗示什么。
“哦,对了,”可刚开了个话头的人却转而说道,“刚刚你没起之前,韩忱来了个电话,说他和那菲查了李英家的户口本,还联系了有色冶炼的负责人,找到了当初招聘李且,也就是李光来入职的部门经理,结果发现,这人早在五年前就已经从有色冶炼离职了,更别提去啥达木旗的矿上当外包工人。但奇怪的是,当初人口普查登记家庭成员的工作单位时,李英给他儿子填的联系地址仍然是有色冶炼。”
“他不知道?”郁春明不解。
“很难说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关尧洗了手,回身坐到床边,“最关键的是,韩忱找人偷偷查了李英银行账户的收款记录,发现打款人还真次次都是从达木旗银行转账的。”
“不对,”郁春明却立刻想起了最初遇到李英时的场景,“一个多月前,我们在发往海珠尔格方向的火车上抓捕何望,却非常‘凑巧’地遇到了‘易军’,以及据说要去看望儿子的李英。紧急关头,李英绊了我一脚,顺势……放跑了‘易军’。”
关尧眉头一跳,没有接话。
过去,在分析“白化站抓捕”一事时,从未有人敢擅自使用“放跑”一词来定义李英当时忽然站起身挡住郁春明的行为,可如果他稳坐不动,让郁春明顺利越过长桌,将嫌疑人逮捕归案呢?又或者说,李英压根没有那么凑巧地登上这趟列车呢?
“他在帮那个人出逃,”郁春明坚定道,“所以李英一定清楚李光来到底是谁,或许……”
叮——
这句刚下的定论被一阵急促的铃声打断,关尧急忙翻出手机,一眼看到了来电显示上的“李小田”三字。
或许是来与他说搜救孟长青一事的。
关尧觑了一眼盯着自己的郁春明,清了清嗓子:“是楼下王姨,昨天她就一个劲儿打电话,说咱家卫生间漏水,今儿电话又来了,我出去接下。”
郁春明没起疑,他听话地被关尧扶着倚在了床头,然后道:“我一直说那水管子有问题,你就是不修,这大冬天儿的,万一再冻裂了可咋整?水漫扎木儿啊?”
“是是是,回去就修。”关尧松了口气。
他把人安顿好,又给进门换液体的护士打了声招呼,这才找了个没人的楼梯间,给李小田回拨过去。
“老关!”不等关尧出声,那边就响起了一声急呼,“今天早上,搜救队在千金坪外面的一处山上,发现了孟长青留下的记号!”
“孟长青留下的记号?”关尧的心瞬间悬到了嗓子眼。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周多,人至今杳无音讯,大家都已做好了凶多吉少的心理准备,可谁知这时忽然又来了新线索,难道孟长青这个在关尧口中遇着熊瞎子都能装死蒙混过关的机灵孩子真的还活着?
李小田大概是在室外,他一边走,一边气喘吁吁地说:“老关,我们也没想到,所里都快要放弃了,但就在刚刚,行署派来的搜救队在千金坪旁边的银钩山上,发现了一堆垒起来的石砖,石砖底下压着一块藏蓝色的布,布上有血。我大致看了一眼,那布料子跟咱们发的外裤一个样儿。昨天我们从那里走过的时候还没有这东西,今儿就有了!老关,小孟没准儿真活着呢!”
“活着好,一定要活着,”关尧喉结一滚,试图压下自己有些发涩的声线,他稳住心神问道,“那方旺呢?他咋样,人清醒没?”
“哎呀,老方他人是清醒了,但伤着脑子了,那叫啥,脑震荡,大夫说是造成了轻微的短时失忆,出事之前发生了啥,目前他还是回忆不起来,但老方已经能清晰地叙述出那一晚他俩从咱们所里出来之后是咋去的千金坪、谁开的车。”李小田吁了口气,“老关,你在那边也别太操心了,照顾好郁警官!”
“哎,等等,小孟他父母你们通知了没有?我……”
“关尧?”这话还没说完,楼梯口忽然传来了郁春明的声音,举着手机的关尧一震,不等那边的李小田回话,就立刻挂断了通信。
“你,你咋下地了?”他回过头,看到只披了一件衣服,吊着一条胳膊,身上还插着引流管的郁春明,顿时吓了一跳。
郁春明一手扶着墙,一手被束带固定在胸前,他也很诧异:“你刚出门的时候,护士不是说了吗?我今天可以下地走走了。半天没见你人影儿,我就自己出来了。”
刚刚出门的时候护士说了吗?关尧不记得了,当时他只顾着赶紧接电话,完全没留心人家到底讲了什么。
郁春明一眼看出了这人脸上的慌张与掩饰,他皱了皱眉:“你不是说,打电话的人是王姨吗?咋听你刚在问……小孟?”
“我,咳,”关尧有些不安,“是刚接完王姨的电话,李小田就又打来了,他说方旺人清醒了,但这个,这个脑震荡造成了短时失忆,目前不太能说清具体发生了啥。哦,还说小孟……说所里还没通知小孟的父母,因为他父母住山里,现在山里大雪,进出不方便。”
郁春明半信半疑:“那还是得通知一下,啥也不说,不合适。”
“是,是,我刚就教育李小田呢,这人办事儿总是不敞亮。”关尧上去小心翼翼地扶住了郁春明的腰,“走,咱们上里头溜达,别搁这楼梯间里站着,再着凉了。”
说着话,他又替人拢了拢衣服。
这已经是中枪后的第二周了,郁春明恢复得一般,身上的插管又拖了两日才拔,伤口愈合得也慢,汪梦来看过一次后直接提议把他转去医大一院的疗养中心,那地方在鱼崖岛,离市区远,人也少,环境更好。
但可以预料,郁春明坚决不去——去了的话,关尧还怎么天天来看他?
而且,郁春明不仅坚决不去,他还指望三周后,关尧和王臻回扎木儿的时候,自己能跟着一起。这种“天方夜谭”自然被所有人驳回,就连最近一直对他百依百顺的王臻都坚决不同意。
“你回去干啥?”刚从市局来的王队长煞有介事,“咋啦?你想念韩忱了?”
“啥玩意儿?”郁春明抄起枕头就想往他身上丢。
关尧已驾轻就熟,他一手按住枕头,又侧身把王臻挡到了一边:“来吃药。”
“我不想念韩忱,”郁春明看着送到嘴边的药,“我讨厌他。”
“我知道。”关尧一点头,“先吃药。”
郁春明抿着嘴,盯着他不肯动。
“咋了?”关尧有些茫然。
过去,郁春明最乐见于自己提起韩忱时,关尧的那副“欲言又止”之态。
毕竟,关警官总是显而易见地讨厌这人,可又碍于面子和心底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而被迫拿腔作调,摆出公事公办的姿态来。
那么现在呢?
现在,公事公办的姿态还在,但显而易见的讨厌却没了,或者说,显而易见的讨厌被他彻底隐藏起来了,就好像——
韩忱作为郁春明的前男友,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正如关尧也不讨厌舒文的前夫、王尊的前妻一样,因为那与他无关。